“可是,可是……”和这些大机器打了几年交道的胡秋景蒙在了那里,半天没回过神来,直到眼前的那堆纸发出了沙沙的整理声,而整理纸的人显然一副打算离开这间房的架势,她才猛地起身,按住了荣易的手:“会不会是数据不准,没道理标注的是125,实际操作却能达到142吧?”
对,想想自己接手过的那些项目,胡秋景越来越肯定自己的猜想,荷重上限就像一台起重机的寿命,想活命就必须要在这个限值内运行,不可能一个小矮子扛着一个比自己身材高出两头的大家伙还不受伤的。
因为经常下车间和工人一起劳动的关系,胡秋景的手心里爬满了厚厚的粗茧,覆在荣易手上,是种剌剌巴巴的粗糙感觉,荣易平时虽然不长和女生打交道,但这样的手还是头一回碰到,低头看了一眼,迅速抽走了手。
“有事说话。”潜台词,别动手动脚的。
胡秋景也发现了自己不知不觉里做出来的出格举动,红着脸缩着手退到一旁,像个犯错的小学生似的杵在那儿,结结巴巴地开口:“我的意思是会不会数据不准?”
“上了教科书的数据不准的可能性有多低?”荣易扬扬眉毛,感到了那个被自己丢在脑后的女生的委屈,似乎是想到了她之前对自己的不友好,良心发现也好,想给他一个下马威也好,竟又扭着轮椅的轮子转回了身:“大学里有个姓杨的老师和我们说过,早期出现的市场上的大型机械,有时候会有高于自身设计数据的运作能力,大概是当初做那些东西的人傻或者怎么的吧,总担心机器不结实,所以就出现了限额数值和实际操作上限间的差距,我把它理解为傻实诚。”担心客户花1块钱买回去的东西比自己的制作成本高,所以就加工加料,让能干1块钱活儿的东西可以承担2块钱的活儿,不是傻实诚是什么?
解释了这么些,对面的人却还是那副魂飞天外的表情,荣易看着傻子一样的胡秋景,摇摇头,想着上二本的家伙脑子究竟还是有点不灵。
没了等对方想明白的耐心,荣易摇着轮椅自己离开了房间。
在他走后不久,房间里的人似乎回了神儿,跌跌撞撞地又追了出来:“可是……可是,就算你说得是对的,这台机器的荷载极值在140之上,可它现在是真的坏了啊,又怎么解释这个呢?”
“所以啊,要去现场看看啊,大小姐。”荣易故意加重了“大小姐”那三个字,没有任何褒义,就想体现一下这位胡工的麻烦劲儿,仅此而已。
好在这会儿他们不在三楼,才占了上风的荣易也就顺势躲过了被一个女人抱下楼的尴尬局面,问清了那台老家伙这会儿的陈设位置,荣易摇着轮椅出了大兴厂的主办公楼。
厂区里,大片大片的空地被几个相距很远的厂房隔成几个独立的区域,荣易摇着轮椅,朝其中一个厂房走的时候,身后的人好歹算是赶过来了,胡秋景沉着脸,从他手里接过手机,郁闷地看着远处的风景。
过了年,春天的脚步比想象的要急促,堆在路边的厚雪这会儿有了融化的迹象,沉在泥土上,冒出一个个蜂窝,她把车调转个方向:“起重机在整修车间,只有解决方案做出来,他才会被拆解成一个个零部件,送去对应部门。”
荣易“嗯”了一声,抬手捞了把迎面而来的风,“大兴厂是个神奇的地方。”
难得听他的狗嘴里吐出一根象牙,胡秋景不信又不屑的哼出一声:“怎么个神奇法。”
“就是能让人心情变得好起来。”
“你心情不好吗?”胡秋景听着话头不对,停下脚问道。
也怪荣易有些高兴过头了,竟然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话都说出来了,被追问也是应该的,可惜啊,之前还觉得老爸替自己隐瞒有打肿脸充胖子嫌疑的荣易这会儿张口,却发现如果想说出他在深圳的遭遇,居然挺难。
眼神在面前那片蜂窝雪堆上游离了一会儿,荣易抿抿嘴,难得的说谎:“换成你腿伤成这样,你高兴得起来?”
xS¥@……\\u0026!……不就是赚了几个臭钱么?有什么了不起?何况荷载不荷载的,不过是他的一面之词,起重机是不是不是因为那个原因坏的,要看过机器才知道。
胡秋景越想越觉得自己想得有理,推动轮椅的手臂也越发卖力起来,本来离得有段距离的整修车间也比平时快了许多赶到了。
联系人送来开门的钥匙,胡秋景擦擦脸上的汗,三两下把锁打开了,“现在厂里任务少,有的人因为没活干就回家了,所以厂房也不是各个都开着门的。”随着一声粗粝的拉门声,荣易闭上眼,差点被门里扑面而来的尘土气呛晕过去。
他红着眼睛,忍着咳嗽,嫌弃地看着黑咕隆咚的厂房:“就这里?”
“就这里。”
在确定就是这里后,荣易摇了摇头:“那我进不去。”
“啥玩意?”费劲巴力把门拉开的胡秋景满头大汗地回过头,“不是你说得要来看机器的吗?怎么又不进去了?”
“灰尘过敏,进去我就得死。”
“你一个大男人,毛病怎么那么多?”再说了,灰尘过敏?这天大地大的,哪里没点儿灰呢?男人就是矫情!
胡秋景不打算惯着他,折到门外,没等他拒绝,人已经推上轮椅把人往屋里请了。
“矫情是病,得治,再说了,灰尘过敏?你小时候玩没玩过泥巴?泥巴其实也是灰尘分支。”胡秋景一路机关枪似的数落着人,没想到下一秒竟听见一连串的喷嚏声。
荣易两眼通红,喷嚏打得好像随时都会背过气似的,那快死的样子还真唬愣了胡秋景。
她站到他对面,抬手推了推那个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家伙:“你没事吧?”
我这样,像没事吗?荣易瞪着红红的眼睛,狠狠剜了她一眼。
就在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工夫,一颗脑袋从门外冒了出来,一个荣易没见过的陌生面孔看着门里,在看清那人是荣易后兴奋地朝着身后招了招手:“老荣,人真在这呢!”
原来是荣北迁的那些工友慕名过来看荣易了,可这会儿的荣易呢,一个接一个的喷嚏眼看就要要了他的小命,根本没时间和精力分心和那帮叔叔伯伯打招呼。
“爸……”他看了眼荣北迁,费劲地叫了一声,手指抬起,指了指阳光底下飞扬的好像雪片的灰尘,艰难地开口说了声“过敏”。
“糟糕!”荣北迁前一秒还在为儿子这么快就进入状况而高兴,下一秒就猛一拍大腿,一路小跑进厂房,“我儿子过敏,老郑,老田,赶紧帮忙把窗子开开,通通风。”
随着荣北迁“一声令下”,几个头发上都还是窜白毛的工人赶忙冲进厂房,按照荣北迁的吩咐把厂房里的窗子一个接着一个的推开,嗖嗖冷风里,只有胡秋景脸色不好的站在那里。
她不甘心,怎么一个男的矫情,没人出来指责他,反而还要配合呢,太不公平了。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更不公平的事还在后头呢。
才去医护办看过荣易的厂领导不知道从哪儿听来了风声,也赶了过来,对着那个小子嘘寒问暖。
什么事啊!
就在胡秋景忙着闹别扭的时候,总算缓过神的荣易把刚才的想法告诉了领导和工友们。
在确认自己的解释大家都听懂以后,荣易蹭了蹭鼻子,指着厂房里的起重机:“所以我想看看起重机的其他地方是不是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