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向南终于咂摸出味来了,人家这是故意刁难呢,不过从带班长那里知道,这一趟不会太容易,所以他早有心理准备。
他想,你刁难,我接下就是,总得给我个说话机会吧。
于是他过去,再次提起最后两个空桶出门而去。
王哲看着这个傻实在,又提着两个桶出去,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这是还没领会啊!
当丁向南再次站在王哲桌前,总算是把话完整的说了出来。
本来看在他这傻实在劲的份上,王哲准备和蔼一点把他劝退。
可是刚愎自用的他,听着丁向南的话,越听越火大。
“你在质疑我的工艺?或者说,你在质疑我的技术能力?”
看着王哲那不善的目光,丁向南尽力调整自己的语气,极尽委婉的说道:
“王工您误会了,我们都相信,目前的工艺肯定是最优的!
但是现在咱们专用工具不够用,生产遇到了困难,面临着交不了货的困境,公司需要您的支持。”
王哲冷声说道:“专用工具不够就去买专用工具,出不了货又不是我工艺的原因,你找工艺的毛病干嘛?”
丁向南最怕的就是对方误会,结果对方真的误会了,他只能苦苦的解释:
“我真不是找工艺的毛病,我一个后勤还没搞明白的楞头小子,就算是想找也找不出什么毛病啊,只是想找您看下,能不能改下加工顺序……”
“不能,你不用说了,我很忙,你走吧。”王哲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他觉得一个后勤人员,对搞技术的指手画脚,这根本就是对技术的玷污。
丁向南赶紧赔笑,说道:“王工,我的意思是……”
这次连话都没说完,就被王哲给截断了。
“你没听见我的话,还是没听懂我的意思?我说我很忙,请你马上离开我的办公室!”
丁向南还想抢救一下,所以硬着头皮继续说:“王工……”
这次更简洁,没说到第三个字呢,就被王哲的大吼吓了一跳。
“出去!”
丁向南有些上头,这他么敬酒不吃,想吃罚酒?
水,老子也给你扛了,你这扭头就给我来个喝水骂井?
他窝了一肚子火,有些憋不住了。
这件事虽然发生在他上岗没多久,但毕竟是在他负责的范围内,发生这种事故,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的。
即使没有他多大责任,他也不想坐以待毙,总得尽人事吧,最起码要对得起自己的岗位,对的起董事长的赏识。
而且,尽人事仿佛已经成为他的惯性思维,因为他的整个生命过程,都是在尽人事,听天命。
不想就这么无功而返的丁向南,一咬牙,老子就算拿刀逼,也得让你整出个新工艺。
于是大手往桌子上一拍,声音陡然拔高:“你他么敢不敢听我把话说完?”
王哲被吼的一愣。这是被一个后勤人员拍桌子了?
自从加入到顾氏到现在,将近三年了,这三年来,连董事长都从来没有跟他发过火。
这是他来顾氏后第一次被吼,而且还是一个他看不上眼的后勤人员。
“你一个后勤人员在我这里牛什么牛?”
丁向南是真的急了,咬着后槽牙说道:“后勤人员怎么了?你瞧不起我们后勤人员,我还瞧不起你呢?刚愎自用的废物,连个工艺都不敢改!”
王哲都快被他气疯了,他王哲,堂堂顾氏的技术大牛,现在竟然被一个后勤人员鄙视了,这让他老脸往哪搁?
丁向南又说:“我这个人爱犯浑,一急眼就容易动手,所以前段时间没忍住,揍了郝有福那瘪犊子一顿,这不,现在还在给我穿小鞋。
所以,要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那郝有福非借机开了我不可。
索性干不长了,今天我就说点大实话。
你是顾氏的技术大牛没错吧,号称只专注质量,不考虑成本!
说好听点这是清高,说不好听的,就是他么的懒惰加无能!”
丁向南不留痕迹的暗示着威胁了一把。
回过神来的王哲本来想发飙,但想起了前段时间,门口发生的那一幕,可不就是这个彪货把郝有福那老小子给胖揍了一顿吗?
最终,属于技术人员的那份天地不怕的清高,惨败于那天门口郝有福惨状的威慑。
发飙的意图被他强行压下,心下却孔乙己的想到:看在你之前说话态度还算诚恳的份上,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
人就是这样,老实巴交的人,跟你客客气气,你不会有什么感觉,认为理所应当;
而换一个怼天怼地怼空气,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浑人,对你客客气气,就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了。
见王哲没有发飙,丁向南适时说道:“你想过没有,你之所以能这么牛气冲天,是因为啥?
还不是因为在顾氏你技术能力无人能及,因为你做出的产品质量最完美无缺!在这里没有人能对你的岗位产生威胁。”
如果这个怼天怼地怼空气的浑货,再给你来点小马屁,那受宠若惊就该变成相见恨晚了。
所以,听到这里的王哲,眼神柔和了不少,心里默念:算你小子有点见识。
只听丁向南的声音再次响起:“假如有一天,其他人的技术也提升起来,甚至都不用赶超你,只要提升到能把公司的工作支撑起来的程度就行。
那时候,如果来一个产品,在你的工艺下做的完美无缺,成本一百;
而别人做出的产品比你差了一个档次,但也符合客户要求,成本是六十。
两个人相比,你猜有哪个老板会支持你?不管完美还是普通,只要符合客户要求,在老板眼里都是一样的效果。
而成本却是他们永远不变的追求。
那时的你,还有底气如此牛气吗?”
王哲沉默不语,好像丁向南这些话还真让他有些触动。
见王哲默不作声,丁向南语气变得平缓下来:“我一个管后勤的土鳖,不懂技术,不懂管理,甚至后勤都干不好,尚在摸索阶段。
但我听一位管理学的高材生,说过他的老师讲的一句话:技术的终点未必是完美无缺,那些特定限制条件下的完美,更加难能可贵。
比如‘斯科博纳’这个项目,如果你凭借无比高超的技能,把加工先后顺序做出三种不同工艺,把工人们用专用工具的时间错开。
第一波用时另外两波在干其他工序,第二波用时第一三波在干其他工序。
这样三套就能做出九套的效果。而公司最初预算的专用工具,也就十套而已。
你只出一个工艺图,不用花半分钱,就解决了公司买不到工具的最大的难题,难道这不是你技术高超的意义吗?
这种在三种甚至更多不同工艺下,把所有产品质量保证过关,那才是真正的技术考验。
当然,如果你觉得这个难度太大,我可以请示总经理,请他召开一个讨论会,大家集思广益帮你找找思路。”
丁向南为了说服他可谓是绞尽脑汁,不留痕迹又显而易见的威胁,见缝就插针的溜须拍马,最后管用不管用试试再说的激将法。
他觉得自己都快熬成诸葛亮了!
不知是丁向南的“浑”起了作用,还是听陈爽讲课学来的那些说辞,得到了他的认同,总之王哲现在已经彻底平静下来,说话的语气都不再那么生硬。
“你小子挺有一套,我决定像你说的,做出三种工艺。
你说的有些道理,三种不同工艺下保证质量才更加考验技术。
不过,不用开那个什么狗屁讨论会,那些酒囊饭袋能给我提什么新鲜思路?”
丁向南被允许坐下了,这可是少有的待遇。他坐在那里,一句话都不敢说,怕打断王哲的思路,这一等就是三个多小时。
下午三点半,花费了三个多小时的时间,王哲总算把另外两种工艺优化完毕。
其实单独做三个工艺并不难,难的是三个工艺中,每序时间的分配要考虑进去。
他王哲的确配得上技术大牛的称号,三种工艺,完美的把用专用工具的时间段错分开来,实现了公司两人共用一套工具的最初设想。
他们第一时间把另外两份工艺流程图下发到车间。
王哲还亲自下车间讲解了三种工艺的难点和注意事项。
然后,生产现场就出现了半年以来,生产“斯科博纳”项目,唯一的一次井井有条的生产秩序。
当顾炎彬来到车间看到这一景象时,眼中闪过一道奇异的神采。
喜形于色的喊道:“带班长,过来一下。”
现在的带班长轻松的多了,甚至有点无所事事,听到顾炎彬的声音立马跑了过。
“董事长您来了,看我们的生产您还满意不?三种工艺,愣是把三套工具整出了九套的效果。”
那股子得意的牛气劲,恨不得溢出车间。
顾炎彬技术出身,听对方一说三种方案做出九套的效果,就明白其中的原理。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只见他神色动容的说道:“做的好!很巧妙的方法,几乎挽救了公司的未来,谁的主意?”
代班长也不敢贪功,实事求是的说道:
“都是丁向南的主意。
专人负责专用工具,用完立马回归专门地点,这主意是他想的,节省了大家无谓的乱窜找工具时间;
增加两种加工工艺,错开工具使用时间也是他想到,然后请王工修改的。三套工具实现了九套的效果。”
顾炎彬一针见血的回道:“第一个点子不仅仅节约时间吧,大家能专注于工作,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活上,废品率是不是也降下来了?”
“董事长英明!”
现场响起顾炎彬那轻松爽朗的大笑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