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若暗嘲自己想得忒多,抬眼间见霍以南的车子进了门,她转身出门下楼。
这段时间她与霍以南之间产生了超乎血缘的兄妹情,她虽然心理年龄大于他,却感服于他的疼惜,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想方设法地逗她笑,在她情绪低落的时候千方百计地开解她,他在她面前甚至都没说过一个不字,比之她的亲哥哥庞靖更像她的哥哥。她发现自己对他的依赖在日益加剧。
来到一楼,却见客厅站着一个陌生的男子,高高的个子应该与霍以南不相上下,深色西服显得肩宽背阔,稳重厚实。听见声音他转过身来,展颜一笑伸开双臂道:“言蹊,生日快乐!”
若若停下了脚步,凝神注视他,只一眼,她便知道他是谁了。王静元,他是青姐的儿子王静元,他的嘴巴,特别是稍稍有些上翘的上嘴唇,像极了青姐。若若嫣然一笑,伸出手道:“谢谢你,静元。”
王静元有一瞬间的愣怔,一丝惊喜划过眉梢却又很快被疑惑代替,这样的霍言蹊是他陌生的,那个快活得如百灵鸟般的女孩子,每次见了他都扑上来要他抱起转一圈的小精灵,难道是真的消失了吗?
眼前的人虽然还是那个模样,可神色间已有了大大的不同,她站在那里,安安静静的,如一株出水的芙蓉,清雅柔婉,亭亭玉立,又像一朵小小的蒲公英,似乎稍稍吹一口气,就会飞得无影无踪。
静元很快就回过神来,绅士般伸出手去,轻握了她的小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你记得我?”
若若迎视他,调皮地眨眨眼道:“我认识青姐。”
静元“哦”了一声,一丝失落跌入心窝,他下意识地轻叹一口气。
停好车的以南抱着一个大纸箱推门而入,迎头向若若介绍:“言蹊,这是静元,你以前可喜欢欺负他了,他今年研三,现在没什么课了,回来边做毕业设计边给你解闷。”
若若掩嘴而笑,眼神溜向静元,静元略带羞涩地笑了笑,自嘲道:“这说明我还是有存在价值的嘛。”他转向若若:“霍大小姐,静元前来报到,请指示!”语毕,惹得三人哈哈大笑。
午饭前,霍以东和小蝶先后回来了。霍以东带回了一个大大的蛋糕,小蝶也提了一串的盒子,是姐妹们送给霍言蹊的生日礼物,安平去上工了,有几家熟客实在难以推脱,安平替了小蝶去。
青姐一个人在厨房忙了一个早上,整治出一大桌的菜肴来,简直跟变魔术似的。
若若几次提出要去帮忙,都被她推出厨房:“歇着去歇着去,哪有寿星下厨的?你就稳稳坐着等吃好了。”若若常常会有种青姐就是妈妈的错觉,她真把霍言蹊当女儿的疼,虽然拿着薪水却也是心甘情愿地在霍家当老妈子。
她不但家务没话说,厨艺更是一绝,偶尔以南他们忙不过来时还会去出工,罗青在东南方也是一块活招牌,一般的有钱人也请不到她的。
中午的家宴简单而隆重,若若被他们的热情感染,忍不住也喝了几杯,虽然考虑到若若的身体只开了低度数的葡萄酒,大家还是极尽兴。
重头戏放在了晚上,安平带回了东南方的部分员工,清一色都是三十到四十岁的女人,招呼过了主人,围着青姐说长道短,开心处银铃般的笑声像要将屋顶掀翻。
她们都热情地和若若寒暄,送她各色礼物,把她从头发丝到鞋底子齐齐地夸了好几遍,没一个人说过一个关于她生病的字,和一句关于她身体状况的话,若若猜肯定是小蝶事先做了功课了。
三个男人不知道在商量什么,勾着头聊几句喝一杯,偶尔碰一个,居然没人敢去加入他们。
谁说的呢,一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若若是个话不多的人,话不多不等于不擅言辞,想她当年在数千人的场合演讲,也是脸不红心不惊侃侃而谈,可面对这些中年妇女若若无话可说是真的,没有共同语言也是真的,所以在她们举行的鸭子大连唱、二重唱、高音独唱低音和弦中,若若只有微笑的份,笑到她的嘴角机械性地抽搐起来,面部表情僵硬得如同水泥浇筑的。
一浪高于一浪的笑声中,若若昏昏然了,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跌下来要费好大的气力才能再撑起,眼前的景象也混沌起来,人影在穿梭,有人在搭话,可她不知道那是谁。
好几年没有熬夜了,她实在不习惯这样的生活。熬过午夜还是上大学时的事,离她已经那么遥远。终于若若窝在沙发上睡着了,聚会什么时候散的她都不知道,如何回的房她也一点印象都没有。
早上醒来,头还有点闷闷的,居然已经八点多了,出去转了一圈,她发现除了青姐在厨房忙碌,其他人都没有起来。青姐看到她,笑着招呼了一声:“怎么起这么早?霍总说了,今天可以休息一天,明天再开始。”
若若没明白,随口追问:“开始什么?”
青姐头也没抬:“上学啊,他们昨晚不是说了让你复读吗,我听那意思是这学期就不去学校了,让静元帮你在家复习,下学期再正式进学校吧。”
青姐的嗓音粗糙地划过若若的耳膜,不大的声音有如雷鸣炸响在耳边,什么?上学?复读?不是吧?若若赶紧问:“谁说的?为什么要复读?”
青姐擦了把手,略有些奇怪地说:“重新考大学啊,不复读怎么行?我听以南的意思,锦大是不让你去了,还是另外再考一个吧。”
若若转身上楼,她得去确认,复读?哼,简直开玩笑,她哪有心情去复读,大学她都不要去上,又不是没上过。
三步两步来到以南的房门口,静悄悄地没有任何声音,大概以南还在游四川,若若抬起的手又垂了下来,问以南有用吗?这个家做主的从来都不是他。
若若发现以南对他的大哥有种近似愚忠的遵从,他从来都不反驳他,对他的决定也言听计从,现在去找他,还不如直接找那祸事的头,复读这馊主意,铁定是那个霍疯子出的。
来到三楼,若若还是重重地呼出几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顺便也整理了自己的说辞,一定要让霍老大打消复读的念头,她还有另外的计划,第一步必须要确定这是哪里,此锦城是否就是彼锦城。
她当初读的是x省师范大学,虽然就在锦城,校址却位于锦城西南方,几乎是郊区了,她活动的范围也不大,学校四周和市中心,锦城其他的地区她几乎没有涉足过。看这个别墅区,也是郊区,只是不知在哪个方位,若若打算近日进城一次,确认一下,心里有个底才好制定下一步的计划。
若若深呼吸,刚抬手敲下去,却一下子敲了个空,房门从里面打开了,露出了霍以东那张令人讨厌的脸,正惊讶地看着同样惊讶的若若。
不开心三个字就写在若若的脸上,霍以东的嘴角又微微翘起了,每每这样的表情一出现在他脸上,就表明没好事。
若若不等他开口,就冷冷地说:“我有事问你。”模样很傲娇,若不是那不自信的眼神出卖了她,还真能唬人呢。
霍以东盯着她看了几秒,待她的神情差点绷不住了,才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让开门道:“进来说吧。”
若若看他一身睡衣,扣子都没扣全,露出大半个胸膛,一簇胸毛也探出头来,倒像他怀里揣了个松鼠,尾巴尖儿还没完全装进去。她的脸莫名地发红,不敢瞧他的脸,视线反倒无处停留,心里愈发地讨厌他的不羁,转身朝健身房走去,急急地丢给他一句“我在这边等你。”
几乎是前后脚,霍以东跟着若若进了健身房。若若转头看见他没换衣服,略带恼怒,好在那个露出了尾巴尖儿的松鼠被严严实实地关起来了,让若若大大松了口气。他顺手关了门,径直走到跑步机旁,熟练地打开并慢跑起来。
他这样,若若反倒不知道如何开口了,只发怔地看着他,还是他先开了口:“不是有事要问吗,怎么又不问了?我有那么让你着迷吗?”
若若气得几乎想上去踹他几脚,见过不正经的,还没见过这么不正经的,她几乎听见了自己磨牙的声音,这个疯子简直是在挑战她的极限。
她深呼吸,决定无视他的无耻。“我不去复读。”她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出崩,说得咬牙切齿。
他头也没回,似乎对她的话充耳不闻,若若气极了,冲他喊:“我说了我不去复读,你听见了没,不去!”
好半天,霍以东才拿起搭在跑步机上的白毛巾,擦了把额头,淡淡地说:“理由!”
若若张了张嘴,居然无从说起。嗫嚅了半天才说:“没什么意思,都已经学过了的东西,再说了,连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
“学过了的东西?还要熟悉的人?呵呵,什么样的人算熟悉的人呢?”他的语气冰冷至极,若若觉得下一秒他可能就发怒了,她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鼓起勇气道:“我不复读,也不上大学。”
霍以东终于转过头来,凝视着她,语气也恢复了正常:“辍学?理由呢?”
若若吞了口口水,勇敢地迎视他:“我就是这么打算的,我不准备上学了,不论是高中还是大学,统统不上了。你也别问我为什么,我不喜欢上学,我不想去学校,我也不要跟静元补习。以后都不要。”
若若说着说着,越来越势弱,最后连注视他的勇气都失去了,话也说得语无伦次,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他的眼神实在犀利,她承认自己顶不住。
“幼稚!不上学你干什么去?”
“上了学我又能干什么?我不觉得大学毕业后跟现在有什么差别,上四年大学不过就是换个地方度四年光阴,与其在学校混日子,还不如在家混,效果是一样的。”
霍以东撇撇嘴,不以为然道:“谁给你灌输的这些歪理,不上学你连个学位都拿不到,以后走上社会你怎么跟人竞争?还是你已经做好准备让我养你一辈子?”
若若涨红了脸,气急败坏地说:“谁要你养?不上大学我也能养活自己,我去扫大街卖红薯都饿不死我,不要你管。”
霍以东气得笑了起来:“扫大街卖红薯?就你?你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还准备跑出去丢我的人?”
若若被他屡屡将他和自己牵连到一起的行径气得双眼冒火,这是什么逻辑?她是妹妹又不是妻子!
真是被他气狠了,她口不择言起来:“你是你,我是我,我干什么是我自己的事,怎么叫丢你的人?你嫌丢人就别管我,我走得远远的,走到没人认识你也没人认识我的地方,生生死死都由我,没人会嘲笑你,没人会知道你霍大总裁有个不成器的妹妹。你完全可以不用管我,我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若若自顾自地发泄,未料霍以东已经站在面前,两人的距离不足一公分,若若从来没有靠他这么近过,心剧烈地跳起来,刚要后退就已经被他拉入怀中。
若若下意识地挣扎,他将她禁锢在双臂间,双手捧住她的头,大拇指轻轻地小心地摩擦她的脸颊,气息喷到她脸上,声音低沉而黯哑,令若若恍若坠入梦境。
“蹊蹊,你要接受命运的安排。以后不可以再这样说了,什么叫走得远远的?你走去哪里?你这辈子都不能离开我!安安稳稳地待在我身边,乖乖听话,好好读书,以后你要自己做事我支持你,想来公司也行,还做总裁秘书,四年后我一定让你做成总裁秘书,好不好蹊蹊,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