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艳娥走了，与胡小丽及她姨妈汪彩云约好的是晚上七点，那个时候大家都正吃晚饭，没人注意人来人往的医院。
这也看得出来她们用心了，算是一种不想给郑清带来无谓干扰的诚意吧。
下午闲下来的时间里，郑清又不由得想起了一个问题：在山南乡的时候，自己并看不出江艳娥与汪彩云走得有多近，似乎就是一种很正常的工作关系。
却原来还不知道，她们居然是一起长大情同亲姐妹的闺蜜！看来这官场中人，真是个个都是好演员！
郑清不由得想到了一个场景：若汪彩云没有被贬走而还在山南乡，她也还是一直与自己作对；而江艳娥与自己又越走越近。
哪天自己为工作需要对付汪彩云，从而秘密将任务交给江艳娥，那她会怎么办？
可能，就不是她江艳娥该怎么办的问题，而是郑清自己该怎么办了！
郑清不由得想起明朝靖难之役中，开国大将徐达的两个儿子。大哥跟侄儿朱允炆保皇，小弟却跟着燕王朱棣造反！
结果靖难之役打完了，一家人从原来只有一个世袭罔替的国公，硬是混成两个……
看来，真正合格的官场中人，其生存智慧那是真的不容小觑！
进而，郑清又想到了一个更加让他甚至于有些恐惧的问题：闭塞的偏远地区，基层政府组织中那一张看似无形，却密不透风的人情关系大网！
有人说，这世界上的任意两个人之间，只要通过有效的六个人连接，就必然会让看似毫不相关的两个人，建立起密切关系！
那个当然是理论上的，所谓有效联结的代价与花费的精力，还不如没有密切关系！
但是，像山江县这样的封闭小县，却哪里用得了如此复杂的六个人？
瞧瞧江艳娥与汪彩云之间，还有什么不明白？县里任何两个本土干部之间，只要随便拐两个弯，怕都有无法拒绝的关系。
怪不得明清时期，朝廷对改土归流如此不遗余力，史书上也将其浓墨重彩！也怪不得父亲的笔记中，总说什么要加强干部的流动，却从没谈过原因的让郑清也不甚了了。
现在终于完全懂了！
郑清到现在，也就能对百晓生说的那个，杨家在山江县的实力，他也只能知道冰山一角算是体悟了！
如此说来，那山江县的所有本土干部，其实都能与杨家扯上关系，很多还都以暗中与其扯上了关系为荣！
若是杨家能暗中形成有力组织，能使自己的核心具有凝聚力号召力的……
若是那样，就算山江县委常委会里，都没有他们的一个人了，那又如何？不符合他们利益的事情，还是会寸步难行……
光是这一点就让郑清不寒而栗！
再想想历史上的五姓七望，当年历朝历代那些的皇帝们，对他们的削弱打压可谓是不遗余力！可依然还是毫无办法……
就连太宗李二也只能时常生生闷气！
好在出了个黄巢！一顿人头滚滚砍断了这几家大半的元气，这个千多年来顽固得很的毒瘤，才总算是告一段落。
他们千多年为何如此厉害？
答案是皇帝的所谓打压，最多是不让他们族中子弟成为高官！但所有基层官员却全都是他们的人，您说是皇帝牛还是他们牛？
这就很像当下的山江县！
郑清不愿意想这些问题了，想着这些他觉得太沉重，也很是有些头痛！
晚上七点，汪彩云与胡小丽这一对姨甥准时来了！看得出两人都没有往日的神彩。
郑清请她们落坐，并为她们简单的倒一杯水，并不打算过多的寒暄的郑清，态度还是很有些冷淡。
胡小丽有些局促，泼辣的汪彩云倒是主动开口打开话题了！“郑乡长！我们两个今天来，首先要向您道歉！尽管我们都受到了应有的报应……”
“但是，郑乡长你应该明白，我们只是受人指使！否则我们本来无怨无仇，干嘛非要针对你？你刚上任那天晚上，杨正明主持党委会的情况，你也应该听说了！”
“是的，你说开会中途上厕所去了，但今晚你们不会就是为了说这个吧？”郑清语音很平淡！事实上能答应见她们聊一聊的本身，就说明这些东西他都了解。
“郑乡长！请你耐心听我说完，事实上我们非要求来见一见你的本身，也是需要很大勇气的！”汪彩云倒还是那个霹雳性情。
郑清无奈的点点头让她随便说，心想好像我还要感谢你们的勇气似的？
“其实那天的党委会我让你很难堪后，私下里艳娥就好好的骂过我一顿的！也是从那时候起，我才开始真正的关注了解你。”
“你很有能力！这不是恭唯之词，那个大坝就是明证！就算将充足的钱堆在那里让另一个人，比如有私心杂念是杨正明来修，也绝不可能个把月时间建起来！”
“立项，报批，等等这手续那手续！然后平衡这块肉给谁吃，那个地方自己如何搞点好处，再装模作样的搞搞公证、议标、招标什么的，光是一套劳民伤财的流程下来，一年都不见了。”
“看上去公平公正的所有流程下来，其实大都不过是合理合法的从国家大量拨款中，大家排排坐分糖果的分润好处！”
泼辣的她还真是话糙理不糙！
“而郑乡长你，在没有一分钱的情况下将如此大的工程，快刀斩乱麻的启动了！”
“机械与施工管理人员，凭的是你的人脉与面子来的，按省预算定额价不调差不补贴不取费，他们的利润很有限！还是不知何时能还上的欠款。这也只有你能找来！”
“水泥等材料也是半哄半骗的搞来了，人工与部分材料，更是胆大妄为的以抵扣税费为担保，将那么大的工程，硬是组织起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你的能力之强。”
“其次，郑乡长你一心为公一身正气！还是说回大坝，你也完全没必要去搞，从而担上如此大的责任！这说明你一心为公。”
“而前晚上的事情，您凭的却是一身正气！事后都在议论，你怕是自从看到那小子让农民来买他大吃大喝的单起，就一直在巴不得他跳得高一点！”
郑清听不下去了：“汪姐，你今晚就是来给我表扬赞美的？那……”
“听我说，郑乡长！我说了这么多，只是告诉你我们是真的看懂了你的能力、志向、与人品。但山江县看懂的恐怕还有其他人！比如杨家……”
见郑清一脸平静汪彩云又放起了连珠炮：“最开始杨家是想与你相安无事的，除了杨正明那个蠢货！但是以后不会了，水泥厂与农机厂他们是准备好了鲸吞的！”
“而旦，作为一个老山江县人，曾经的隐藏的杨家人，我还能告诉你的是，山南与邻省交界的深山老林里，还有着杨老的重大利益，尽管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
“还有，你今天下午拒绝和解的那个杨天明，他有个叔叔叫杨复举，明面上只是个排名靠后的非常委副县长，但却是杨家最核心几人之一，常委会那三人都得听他的！”
“谢谢汪姐能告诉我这些！但是我来山南是为了工作，而不是去对付杨家！所以……”
“你错了！”胡小丽打断了郑清，终于插话道：“你想一步步来！他们又怎会如你的愿？当然，你现在想和解也有可能，毕竟你背景深厚，谁愿意与你鱼死网破？”
“那你便只能重新将水泥厂与农机厂又划出来，然后离开山南乡！可能吗？”
“杨家那么多年的底蕴，会为了两个也没多大价值的厂子，与我鱼死网破？我在山南乡干我的，也未必会妨碍到他们……”
“怎么不会妨碍？郑清！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吗？大坝那么大的财务窟窿要么堵不上，要么山南乡该得到何等的开发？”
“而开发成为热土后的山南乡，以后边界还会有深山老林吗？尽管我们不清楚里面到底有什么，但杨家的凝聚力从何而来？”
郑清心中咯噔一下！是啊，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杨家如今的凝聚力从何而来？
见郑清眼睛睁大了的看着她，胡小丽知道郑清被触动了！缓缓说道：“别这样看着我，我其实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对与其走得近的人很关照……”
“有难处缺钱了会适时适当的送上，有难事了，会适时的给予照顾。尽管都不多，出钱出力也不大，但积少成多啊……”
“你是说他们有产业在支撑？”
“没有！如果水泥厂与农机厂他们拿下了的话，倒是能这样理解。所以郑清，你不觉得那个深山老林里有他们的根基吗？”
“不对啊！胡小丽，你刚才还说他们对与其走得近的人很好……”
“那是名声还没坏的人，那些人就算一时挫折，却还有再起的可能！不像我……”
胡小丽凄然一笑对郑清继续道：“郑清，还记得易志平吗？他到县志办一个月了也没人理，遭受着无尽的白眼。”
汪彩云插话道：“杨正明要不是因为是嫡系又是王正清秘书，也一样没人理！杨家对这样已经陷害同事臭了名声的人，一向都是如此，所以在上面眼中印象还不错！”
“他们干着最龌龊的事，却时刻冷血的保护着所谓的好名声！可笑吧郑清？”胡小丽开始咬牙切齿。
不过，郑清却始终无法相信她们，要说一个地方的大姓家族，抱团占据官场的基层要职也是很正常的，但说什么有强大组织有重大利益……
他是无法理解也无法相信的！
汪彩云与胡小丽当然也看到了郑清的神态，她们对视一眼后，胡小丽拿起了她随身带着的挎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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