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毒继母要出狱了,白雪公主却想不出半点解决问题的办法,嗯,我能意识到把自己比喻成白雪公主的行为是有点无耻,但眼下我只能想到这个角色了,最近读睡前故事童话接触的有点多。
真可惜,换了个世界,我再也不能追究她对我的杀身之仇,上一世愚蠢的我竟被这么个玩意儿毁去半生。
回到澄澄那个幼稚的问题,我也不想再绕弯子了,多大的人了,眼泪在眼眶里乱转却说不出话算什么事?我知道他想求什么,以前或许会对这个伤害自己的母亲没有半分执念但是、就在昨天,泱泱出生了。
孩子的出现总会改变一个人,那一刻起,人生不再是为自己而活了。
二叔是这么跟我说的,他说在第一次见到哥哥的时候,小小的身体,裹挟着一层薄薄的胎脂、还有血水,那刻他便如同洒落在地的枯枝败叶忽然生根,枝丫奋力突破道德的桎梏,疯也似的汲取四周的阳光和水分,不久长成参天大树,他知道他走错了,但他没法后悔了,也不会后悔,鲜活的生命每次啼哭都会在他心上扎一刀,告诫他,他是做父亲的人,保护自己的孩子,都是不择手段的。
澄澄放弃了爱母亲的责任,但他要为自己的孩子做打算。
“去找你妈。”我苦笑着点点他额头,回答那个所谓为什么不给他勾婴儿鞋的问题,尽力咽下卡在嗓子里那股气才再开口:“她什么时候出狱?”
“就这周吧。”澄澄故作平淡道。
我问:“你去接她吗?”
澄澄这次顿了顿才回复:“嗯,现在看来,是得我去了。”
我勾线的手停住,那东西扼住我手腕,勒的生疼。
余光感受他直勾勾的看着我,吐出一口气:“纪槟死了。”
我转过头,眼底闪过一丝惊愕。
“姐你别这么看我,不是我,他是自杀的,先前还来找过你呢,你自己没见他的。”澄澄连忙摆了无辜样,可怜巴巴抓住我手臂:“就在昨天,从医院回来后,我晚上看见他在院子里不晓得要干嘛,就下去问,他愣了好一会儿告诉我,说想见你一面,不过啊,你没开门,要我说也算了,他浑身那么重的煞气,我看了都瑟瑟发抖,万一进来吓着安安怎么办啊?而且我也不是没问他到底要干嘛,他说他也不知道,但就是想看看!就看就看!嘿——我就不给他看,谁让他把我扔林子里的?”
今天的雷还真是响个不停了,我始终见不到那条细白的闪电,差点都要怀疑自己患上幻听的毛病。
哦,没看见闪电,倒是看见另一条细细的、只不过不是白色的线,针一斜,扎破了我手指,血流顺着纹路掉落在澄澄手背,他神色一颤,连忙拉着我吹吹,又从抽屉里拿了创可贴包好。
澄澄伸手,撩开遮挡我面容的碎发,依然是直直的看我。
说起这个那意思就是……纪槟活该喽?
我垂下去,眼花缭乱间问:“你不是昏迷着么?”
“他前面扛着你,我哪敢睡着啊,说不出来话而已。”澄澄说罢这句压低声音,靠着我似乎十分诚恳道:“不过姐,我绝对不会怪你。”
我像有千万句话不知从何说起,若有一点清晰的,那一定是想问我错在哪里,我对澄澄抱有愧疚,但那时我也仅仅是个即将临盆的孕妇,我能救他吗?还是信任纪槟会救他?我现在想就算当时真逼迫纪槟先把澄澄带回去,他也只会打晕我,或者表面装作听我的,背地里不知道把澄澄就近扔到哪个犄角旮旯,然后再回来……
那这么说纪槟于澄澄确实是该死了。
这就轮到我迫不及待想把话题转走了,强忍着哽咽和泪水:“他、他就没说什么别的吗?”
澄澄终是叹了口气:“我赶他走的时候说了,说、三十多年了,他熬不住了,也该去寻找他的自由。”
“死亡是自由吗?”
“我不知道,可能是吧。”
海浪声声阻断了这段遮掩的谈话,黑压压的云层越来越低,仿佛要把这虚伪的世界包裹住,藏起那些曾有过的诺言,诺言是最不可信的,这些东西都要随着时间为之改变的。
“姐,你让我去接她吗?”澄澄还是忍不住问。
悬在心里的剑落了地,甭管它掉在哪里,总归是有了归处了。
我继续较劲的忙着手上的活,看也不看他道:“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姐,你能不能跟我一起……”他竟又问,我不可置信的看他他才收敛,低着头,像个认错的孩子,像当初跟我认自己出身错误一样,但又倔强着:“爸没离婚,我不想让他跟程菱结婚,我不求别的,能不能、就帮我说这一句,我不是为了我妈……”
我冷静片刻,认命似的点了点头:“你问过他意思了吗?”
澄澄燃起点希望:“问了,他说你没意见就可以。”
好嘛,这是又推给我了,但其实这么残忍的问题,最初只要老傅拒绝我就不用再面对……
他又要补偿澄澄了?给他的母亲一个名分,证明他出身的合理?
那我呢?
难道我活过来了,在他眼里就已经是补偿、甚至从始至终没有做错过?因为现在的生活,原本就在他的计划之内?
他明知道我不愿意,为什么要把问题抛给我呢?就算我也同意了,他心里就过去那道坎儿了吗?郑琳佯不是完全死在陆茵茵手下,但也有半成原因在她那里,老傅真的爱过郑琳佯吗?他怎么会因为一个一直没有喜欢过的孩子、跟自己的杀妻仇人保持婚姻关系呢?
我还是放弃思索他们感情的事了,我把问题简化,只考虑自己,我把问题转还给澄澄,此时只想要他的一点同情:“你知道我上一世为什么意外去世吗?”
澄澄静默许久,头更低了,两个字打破我最后幻想:“知道。”
“出去。”我紧跟着回应,几乎一眼看到我们姐弟俩的尽头了,心痛难忍说不出那个“滚”字,只好奋力去躺倒装睡:“我困了,休息一会儿,出去。”
澄澄无法再拖延了,生拉硬拽让我继续待在床边,我挣扎,却不料他扑通一声跪下去,双手抓着我手腕痛哭流涕:“姐,我不会再让你面对她了!她一出来我就把她送走!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如果我的母亲一出狱就去世,外界要怎么说我?我最近又刚刚离婚、那些瞧不起我的、他们要怎么议论我?不……我都可以没关系,我活该,那泱泱呢?我要为她考虑呀,还有露露,她、她不能替我承受,她刚生完孩子还在坐月子呢……”
“那我呢!”我吼回去,虚乏无力的身体在此刻透支,嗓子里都泛着腥甜,我捂着嘴咳了两声,泪如雨下:“傅疏愈!陆澄……你知道我有多难、多难才接受你,甚至接受你对我那么卑鄙无耻的爱!你还给我什么!”
澄澄怔了下,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继续:“姐对不起!你听我说,听我说……爸不爱她!爸心里是恨她的,我也恨她!我也不会再回家去,她在傅家会过得很难,这也是报应啊。”
“我被她害得离开家门那一刻也很难,我一直很想去死,可你们非要拦着我,每一个、每一个人,都在把我折磨的生不如死,你不是没有看到——”我发疯似的,但一直被束缚着手腕,所有行为就都像牢笼中的困兽、滑稽可笑的。
我再说不出了,我知道澄澄这样好面子的人丢弃自尊,他不会再想着后悔了,何况这是关乎泱泱的,便在我痛不欲生的哭泣中一连串的恳求下去: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姐,你可以恨我,求你了,想想泱泱,想想泱泱好不好?想想泱泱,想想露露,啊?”
“你让我怎样都可以,不要让她们跟我一起背负骂名,我实在没办法了,我要是在马来就死了就不用考虑这些但我活下来了,我必须面对!我只能来找你了……”
“求你了,我甚至、我甚至可以像二叔那样,二奶奶是怎么死的,我、我过几年、就亲自动手……”
“你可不可以再给我几年,两年!两年而已。”
“姐,日子总要往下过的呀。”
“姐,日子总要往下过的呀……”
澄澄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他是心慌的、惊恐的,不晓得是怕我不答应,还是自己都觉得自己说的话不像人,一个人,即使再痛恨,说出弑母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都要停顿一下的,比他清醒的多的二叔尚且在母亲去世后痛苦守灵呢,他又何尝能避免?
而且,陆茵茵是爱澄澄的,只不过在这份爱之外,多为自己着想了一点,她控制的严了一点,傲气多了点,贪婪多了点,再加上给了澄澄一个万人唾骂的身份,除此之外,她都是爱澄澄的,澄澄又能恨她到哪步呢?从前能说出漠视她死亡的话,那是因为事情没到眼前。
纪槟死了。
我又想起这个曾经深恶痛绝的人的死。
他不会不知道陆茵茵要出狱了,他不是老傅,一个快意恩仇的人,就算生命已经没了指望,为什么会选择在大仇得报之前自杀呢?澄澄说他拦住了纪槟来见我的最后一面,可我不是不见他,我只是因为安安睡着了,我不想打扰孩子,才让他第二天早上再来啊……
他本来打算跟我说什么呢?我怎么那么怕,怕就是因为陆茵茵要出狱的事,他提前感知了澄澄的态度,为了我,为了我不会因此跟澄澄决裂,选择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他活着没有办法控制对仇人下杀手,所以,就自杀了……
对不起……
对不起……
心上已被刻上划痕,哪怕是因为另一个人才收到的一点点别扭的爱,我也感激,我也不想害死他,他就说只是找自由去了,只字未提我,像从前冷淡时一样,我想起他斜眼嫌恶的瞥着我,他比老傅更看不起我。
可他真的因为我的母亲生了我、与我有关的一点点原因自杀了。
我没再追问是怎么死的,深吸一口气,回到澄澄的开场白:“你说起程菱,不止是嘲笑她吧?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漾漾将来也管我要公平呢?他也想要名正言顺的一生、想要清清白白的妻子和孩子?”
澄澄猛地抓住我,一不小心撇到我手指也不大在意了,只直勾勾的看我:“你说过我和漾漾之间你选我的。”
我不吭声了,低头望着他,听着他话里的两种寓意。
“别丢下我嘛。”他一直重复着,眼底泛着绝望的可怜,声音也越来越低,哽咽越来越大:“别丢下我嘛……”
澄澄撑不住了,等不到我回答,干脆上手将我抱住,侧着脑袋在我胸前蹭。
我想起纪槟的声音来,但想不起他的话了,就记得他的声音在脑子里嗡嗡的响,说什么听不清,听的令人烦了,我推开澄澄,从一旁的抽屉里拿了个戒指出来,扔到床边去。
“把这东西跟纪槟埋一起吧,这是郑琳佯的遗物,我就只剩这一个了,送他当酬谢他救我。”
澄澄不吭声,头也不抬。
就这样静默许久。
二叔怎么会全都说对了呢,他没有骗我啊。
哦,差点忘了某句,澄澄自己都说了,他会像二叔一样。
为什么偏要像二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