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回,侯叔叔来了,不管不顾的放下那堆狠话就走,无论别人如何看,在我看来,那些话都是真的了。
只好在我早就放下希望吧。
小叔还呆滞的扶着我趴在床边呕血,威廉看不下,推动轮椅移过来攘开小叔轻轻拍着我后背,等我好些了,拿纸巾擦去我嘴角的痕迹,不晓得是不是为着失望才撑起精神缓过劲儿,我还活着、对他打击可谓过大,他深吸一口气,决定把方才的小插曲当做玩笑,伸手揉了揉我发丝。
“时时,你果然还是被爱的,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威廉白他一眼把人手也打开:“羡慕你去过这种日子!要算账就算账,搞这种恶心的表情给谁看。”
二叔无言以对,也或者说忌惮威廉和梁森这种密不可分同心协力的父子关系,他跟人家比总归是差了一截,于是忍气吞声,冷哼半句又将目光移回小叔身上:“鸣延,你说呢?”
“我有什么好说的,疏忆已经死了,多一个凶手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吗?但是二哥,你要明白侯文斌只是个外人,你是谁?况且、你真的相信侯文斌这些话么?”小叔顿了顿,搂着我更紧了些,深深叹了口气:“时时,你以为他说的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没有做过那些事,我的病,确实也有些时候了,我不知道是不是他……”我摇头都没什么力气,没几下便落回小叔膝上,他手轻轻搭着我、沉思着、最后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
我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眼巴巴的望着小叔扯着嘴角痛不欲生的冲我笑。
“但如果你是骗我的,你还有什么后手,这次过后放过你弟弟妹妹吧,你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小叔……小叔你想想,这么多年了,我想逼你动手我办法有的是,我把疏忆留在身边不是更能威胁你吗?我下药也有个限度,可疏忆那个时候都长出那么大的肿瘤了!我几年几年的见不着他,如果不是来临江治病,他就是猝死在津海我也没有理由把他箍在我身边,而且一旦事发我就是那半分之五十的概率!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牵涉其中呢?若是从前,我还可以为了澄澄的将来去牺牲,但现在我不是孤家寡人,我有孩子,我不敢冒死的……”我哑着嗓子泪流满面,手也紧紧抓着不肯松开小叔,倒把威廉整得恨铁不成钢,拽也拽不走。
小叔张了张口没说出话,貌似是有所松动,也可能纯属将我的话当做狡辩。
我见此连忙加上更多理由:“我要是想害你的孩子,我为什么不害泽宁?疏忆对三房来说实在没什么作用的、他太小了!我伤害的若是泽宁,那就相当于在伤痛之外断你一臂,你就是发现我使坏也很难还手了,我害死疏忆难道是要你和泽宁父女联手报复我吗?小叔,我要是能有害人的脑子我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呢……”
二叔咬住不放道:“泽宁早有自理能力,她不像疏忆那么天真,她也常年待在你小叔身边,你怎么下手?唯独疏忆,一面自己能力不足一面又被老宅诸多琐事牵扯着,还有基础病,自然比泽宁要值当了。”
我一听这话迅速转回去,同样直勾勾的咬住他:“二叔这么清楚,想要诬陷我、计划却没有替我想的更确切些吗?您是不是忘了,我是什么时候才得知疏忆有基础病的?我十三岁以前与傅家根本没有联系,十三岁当年,小叔将我推入河中,那时候是你和老傅亲自开口叫我不许跟小叔独处!我又生着病,更不可能闲来无事去打听一个根本不亲密的长辈孩子有什么病症!再往后,疏忆一直平安,我不会联想到他有什么问题,等到我十六岁,疏忆六岁的时候,我已因为跟小婶的恩怨与他相隔千里,小婶不允许我探听跟孩子们有关的任何事,且老傅尚且在世,我所有的一切都在被他监视,十八岁到二十一岁,我认贼作父拜在你名下,你就没有监视我吗?”
话意至此,二叔无动于衷,小叔压了压眼睫,威廉仍旧是闭着眼,我其实明白,他是要告诉我事到如今真相没那么重要了,但我不想被人冤枉死,哪怕是叫小叔真的多信我一些呢?总会有用的。
我抚着胸口喘了口气:“二十二岁新年我终于跟疏忆见了一面,那时候他才亲口告诉我,他生病了,他有哮喘,偶尔会难受,现在疏忆不在了也不会死无对证,因为我们说起这些话的时候,泽宁一直在旁,我带疏忆去过医院,她应该影响深刻,可以作证,最后,错构瘤的生长极为缓慢,你说我仅剩下最后这自由的两年、够不够对疏忆下手?至于侯叔叔那边,二叔,你自己也说了,他不做没有好处的事,我给不了他任何好处,但先前,陈伊宁跟我说了他见到你和侯叔叔私下谈论,您跟他说了什么?”
二叔眼神中流露出一瞬间的厌恶,紧接着便是风轻云淡,他根本没有解释的打算,我是不大理解的。
那时候他跟老侯论的是两边给我下毒的事情,如果被小叔知晓,小叔也会转变态度,明白我和老侯的关系并不如表面上展现出来的好,但现在小叔怎样想对他来说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也是,他自己都承认杀了疏忆,小叔再怎样也不会站在他那边,但如果是要逼我和小叔割席他就更不该不在意了,我的嫌疑渐渐降低,他难道就不怕小叔狠狠心跟我联手先除掉他?后续再做分辨即可,这又是什么道理?
想着想着,我气势低了些,攥着拳头才勉强憋出最后一句:“再论回您方才那话,您说、泽宁一直跟在小叔身边防范得当,我难以入手,可疏忆也一直待在小婶身边寸步不离,这世上最过安稳的无非一个母亲对孩子的守护,疏忆是小婶最偏爱的儿子,面都不许我见,我在她面前、还能做什么。”
二叔慢悠悠的喝了杯茶水抿唇一笑:“周夏蠢笨如猪,她能察觉什么?早都是你手下败将的人,更甚之是三太太,哦!我是不是跟你说等时时醒了要告诉你什么真相来着?”他又嬉笑着望向小叔。
我顿时联想到傅郁恒的事,小叔的心结,我以为他已经知道了!偏这件事留到今天,二叔到底要做什么?让小叔崩溃?让他没了反抗的能力、就剩下我?
可我还有高辛辞和澄澄,最不济,威廉可就在旁边坐着,这三个里头唯一可能做叛徒的也就威廉了吧?这样激我做什么,他抓到我把柄了?
小叔迫切的想知道困扰自己多年的事,这会儿甚至将我从他身上拖起来放到了枕头上,可怜巴巴的瞧着二叔,盯着人家笑了半刻后终于有了答案:“明天,明天是最合适的日子,我会让凶手亲自告诉你,你若非要提前知道,那你就问时时吧。”
我心下一慌,全然不晓得二叔怎会如此清晰,我刚得知的消息,转头成了他抨击我隐瞒的工具。
小叔更加失落了,脑袋耷拉下来顺便看向我,他没有更无奈的余地了,像以前一样轻轻揉着我发丝:“你也知道?你爸告诉你的吧……”
我明白他实际在意的是只有他一个人蒙在鼓里。
倒霉的是威廉聪明一世糊涂一世,这会儿也想偏袒老傅,硬是插进话:“是我跟时时说的。”
“你知道什么!”小叔怒不可遏的怼回去。
“是啊鸣棋,你知道什么?你要是想袒护老大,那你拿出证据来证明啊。”二叔轻轻晃着茶杯,似乎戏演完了、他就变得格外惬意:“但是我怕,那对于鸣延来说会是把更深刻的刀,你想看看亲爱的凶手是怎样痛彻心扉的把毒药捡起来送还给你们的吗?”
小叔深吸一口气:“我只问一句,是傅鸣瀛吗?”
这是我印象里他头一次叫老傅全名,想来也是付出了所有勇气。
二叔很诚实也很温和,摇了摇头。
小叔却不敢松懈了,僵硬的守在那处等待着审判。
二叔起身,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别伤心了鸣延,记住,这一切都是你的摇摆不定造成的,哦,还有你对疏忆的偏心,对自己儿子不闻不问,也别怪别人顺水推舟了,以后改正就是,你还有一个儿子呢。”
我怎么听这话都是威胁,小叔捏紧了被褥,白色的床单皱成一团,他面上还是不为所动,咽下哽咽也咽下眼泪,我马上要扑上去问他为什么,可惜被突然闯入的疏童拦住了,他推开小婶的束缚迫不及待的为哥哥鸣冤,那是个更小的、仅有十岁的孩子。
我不晓得他听了多久,但明白、对一个被惯坏了,脾气十分急的孩子来说,他听多久都是煎熬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刀剑刺入心口,他先骂说二叔恶毒,这么多年他都没看出二叔是这样阴险的人,其次怨恨小叔偏心懦弱,竟然不为自己的儿子报仇,最后就是我了,他发自内心的问,死的为什么不是我,大人们的争端,姐姐是中间人,真想发泄自己的怒火为什么不冲着姐姐去?死的为什么不是姐姐。
我望过去,疏童没多会儿便哀痛欲绝了,肉乎乎的脸颊还那么纯真,经历了这种事情,他所有的情绪都是真心的,我看倒比妥帖的大人们令人舒坦些。
是啊,我也想问,死的为什么不是我,所以我不恨他问的。
也或许马上就是我了。
“滚出去!”小叔高声喊了句,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他把最凌厉的怒火都发泄给自己儿子了,谁也不理解,童童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嚎,他又拦不住,小婶也拦不住,抱着最后的儿子无声的绝望着,二叔从他们旁边悄悄的走过,没一会儿门口又探出几个脑袋,高辛辞、澄澄和梁森都在,哦,还有哥哥们,但这次被二叔带的人强制拖走了,齐承第一次这么大胆,即使动手时还是颤抖着,一边发颤一边道歉,总归还是把两个骂骂咧咧的少爷给带回家去。
等着外头人都安生了,小叔抬起头,对着天花板好好抽了抽气,低下又将我裹在被子里收拾规整了,扶着腰蜷着腿抱起来往外走:“走吧。”
“小叔……”我从被窝里探出手来不知道该不该挂他脖颈,脑袋往下一搭,靠在怀里终是没了话,只有哭的。
而小叔还是那副样子,很刻板,很绝望:“走吧,小叔带你回家,带你去……把病治好了,就不会再有事了。”
他走到门口被高辛辞和澄澄拦下,威廉紧跟上来也有抢人的意思,他没理会澄澄和威廉,只横过一眼直盯着高辛辞。
高辛辞没动手,他仅有担忧和心疼,指节移过来抹去我眼泪:“放心,苓苓蕴蕴我送去颖京给妈照看了,她们不知道这边的事,你快点好起来,她们就不会难过了。”
我鼻子一酸又掉下泪,硬挤出笑点点头,唯独辛苦高辛辞的手忙不过来。
小叔把我往起颠了颠避开他:“高董,我带我自己侄女回家、没问题吧?”
高辛辞依然没有急促,甚至拦住澄澄后轻声问我:“你想去吗?”
我知道小叔还有话对我说,我也多的是问题,再次点头,他立即做主叫人让开一条路,小叔抱着我一步步安稳的走出去,余光看去,他和梁森对视一眼,各自也准备跟上。
我就是相信他会保护好我的,于是放肆去追求真相了,哦,也可能是结局吧,否则心里那根冰柱子深深刺痛着,终有一天会将我贯穿。
小叔还在当孩子一般有气无力的哄着我:“走吧,走吧,回家。”
“生病了,好好睡一觉,醒来就什么都结束了。”
“明天,明天会是个好日子。”
我想起他最后这句跟二叔的很相似,二叔说的是明天是个合适的日子。
那会是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