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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鹤赶的时候好,一锅栗子刚刚炒熟。

他上前帮助陶眠把栗子出锅,筛去圆沙,只把甜栗放在竹编的盘子里面,端到桌上吃。

他们没有进屋,就坐在小院里。两个小孩爬上石凳,脚不着地,晃着腿,两只小手剥着炒开口的栗子。

陶眠吃了两个就嫌糖太粘手,都推给孩子们吃。元鹤剥了一小碟放到他手边,又给那馋嘴的仙鹤剥几个。

仙鹤急着呢,它的喙不方便,一戳就把栗子戳碎。在元鹤给它之前,它面前已经多了许多栗子碎尸,简直暴殄天物。

元鹤这几日都不怎么在墨钓轩。陶眠隐约听到一些风声,夏之卿要从边关回来了,他的徒弟应该在忙着布局。

他和元鹤聊了几句,主要想问问他需不需要自己的帮助。元鹤摇摇头,他仍是那个态度,不想让陶眠被牵扯得太深。

元鹤提到夏之卿生性多疑,对付他肯定不如连襄那么容易。但他就要利用对方多疑这一点,反将他一军。

元鹤平静地叙说着他的谋划,这对陶眠没什么可隐瞒的。陶眠静静听了会儿,始终凝望七弟子的侧脸,忽而觉得难过。

要是没有经历之前那么多苦难,眼前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少年,本该有更自由的人生,而不是被囿于这些算计和陷阱之中。

虽然陶眠什么都没说,但元鹤敏锐地觉察到他心中的叹息。

他对着陶眠淡然一笑。

“陶眠师父,人各有际遇。这是我的际遇,我不怨天尤人。”

自从元鹤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事,他把一切都看得很开。

陶眠手中的茶杯空了,他用指腹揉搓着杯壁,很润很细腻。

他忽而想起了六船,在这样一个无风的秋夜。

“我有一个徒弟,就是你的六师兄六船,他也是这样的性格,什么都淡淡的。

我的弟子都背负着血海深仇,六船也一样。但这仇恨不属于他。他是漂泊的一缕孤魂,暂时宿在了一具陌生的躯壳之中。他很听话,是我所有的弟子中最安分的一个,总是跟在我的身边,一回头就能看见他。

但他轻得像一阵风,有时候连我察觉不到他的气息,仿佛顷刻间,他就会消散而去。

我们连告别都是匆匆的。”

这是元鹤第一次听陶眠提起六弟子。相比于其他几个师兄师姐的刻骨铭心,这个六弟子因为离去时是无声的,反而存在感不强。

甚至不如沈泊舟这个六点五弟子。对方与陶眠的诀别相当惨烈,给仙人的心狠狠地划上一刀。

但正因为他走得无声,陶眠总是误以为他还在。偶尔他在山中采药摘果,随口叫到他的六弟子。

——六船,帮为师把竹篓递过来。

没有人回应他。他转过身,手上沾着潮湿的泥土,只有空荡荡的一片枯绿。

六船早就不在了。

陶眠说着六弟子,心中怅然。

“抱歉啊七筒,为师老了,总喜欢提起过去的事。你去大胆做你想做的事,我不阻拦。需要我的帮助,你就来找我。你一回头,就能看见我。”

仙人不愿重蹈覆辙,他希望弟子能活在他的视线中,而不是转过身,对方化作烟尘四散。

元鹤默默地为陶眠斟上一杯茶,他想他得加紧脚步。

他的时间无多,而他已经决定,不把这短暂的一生,都耗在复仇之事。

……

夏之卿班师回朝,天子大喜,给了诸多赏赐,一时间夏家再度恢复往日的荣光,连襄公主的死带来的阴霾顿时被胜利的光辉驱散。

夏之卿在京城的几位好友摆了场庆功宴,宴席设在胡将军的一处宅邸。

胡将军比夏之卿年长许多,和夏之卿的父亲,夏老将军走得比较近。但他心态年轻,喜欢和后生混在一起打交道,跟年轻人相处也不显得疏远,从来不摆架子。

京城的这些岁数不大的武官都想和胡将军套近乎攀关系,这回胡将军为了给夏之卿庆功,也是邀来了诸多跟他年龄相仿的人士。这些人大多和夏之卿的关系还不错,酒桌上也算相谈甚欢。

元鹤死后,夏之卿就是同龄人中最优秀的。同僚们恭维着他,给他敬酒,夸耀他的战功。夏之卿几杯酒下肚,有些醺醺然。伺候他的是一个叫红笑的舞姬,话不多,但很周到。她不像其他舞姬那样浓妆艳抹,脸上的粉黛淡淡,却掩不住自身的妍丽,连见惯了各色美人的夏之卿都多看了她几眼。

宴席设在湖边的亭台,几人酒意正酣,胡将军眼皮一搭,瞥见不远处的长廊有个高挑的身影一闪而过。

他叫住那人。

“如故,你来。”

那人是胡将军刚提拔上来的参军,姓陈名如故。年纪轻轻,就得到胡将军的器重和赏识。其他的武官私下也都讨论过这陈如故的来头,但夏之卿是第一次见。

陈如故被将军叫住,脚步一滞。虽然他没有做出叹气或者别的动作,但夏之卿就是看出了他的一点无奈。

他大概是没有被邀请到宴席,来胡将军的府上,是找他有别的事。

陈如故应和着将军的话,从长廊走过来。石桥两边的灯笼把他的脸映得朦胧。

夏之卿端起酒盅,红笑很有眼力见,立刻把手边的铜酒壶执起,正准备为他斟酒。

然而她的酒斟到一半,夏之卿却忽而碰倒了酒盅,酒水洒到桌边,一滴滴落在红笑的纱裙。她镇定地取来手帕将它们擦干,这时夏之卿已经站起了身。

“你……是谁?”

胡将军的参军已经走到亭子外面,距离近了,所有人都能看清他的脸。

在夏之卿眼中,这人长得和他那惨死的表兄元鹤一模一样。

陈如故站在晦暗的灯火中,对着震惊的夏之卿微微一笑。

一如当年元鹤在率兵远赴边关前,他们见到的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