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锦衣卫指挥使赵吏,见过陛下。’’
一道微微颤抖的声音于乾清宫暖阁中骤然响起,令得才刚刚于案牍后起身,准备前往翊坤宫与张嫣共进晚膳的朱由校为之一愣。
下意识的与身旁的司礼监秉笔对视了一眼以后,朱由校方才重新落座,不置可否的说道:‘‘免礼平身…’’
与众多朝臣对锦衣卫避而不及的态度一样,身为大明天子的朱由校其实对于赵吏的态度也颇为复杂。
毕竟随着根基稳固,大明诸多内忧外患也被先后解决之后,锦衣卫的存在感也在与日俱增。
眼下天色已黑,眼瞅着宫城就要落锁,但锦衣卫指挥使赵吏却是突然进宫面圣,而且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无需多问,定然是地方上发生了足以惊动中枢的变故。
‘‘陛下,广西锦衣卫急奏,浔州乱民胡扶纪于去年腊月盘踞龙山,公然对抗朝廷,麾下乱军已达万人…’’
迎着朱由校审视的眼神,锦衣卫赵吏颤颤巍巍的将半个时辰前才刚刚知晓的变故告知给面前的天子,同时将怀中已然有些褶皱的奏本双手呈递。
顾不得思索太多,脸色大变的司礼监秉笔忙是快走了两步,哆哆嗦嗦的接过了赵吏手中的奏本,将其搁置在朱由校身前。
嘶!
几个呼吸过后,沉默不语的内阁首辅方从哲倒吸凉气的声音突然响起,这位老臣脸上满是惊骇之色,胸口也不住的起伏着。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了锦衣卫指挥使赵吏为何会赶在宫城落锁之前突然进宫,而且一副风雨欲来的表情。
还未等到想象中的‘‘宗室哗变’’,却是等到了地方叛乱的消息,而且这消息居然是由广西当地的锦衣卫密奏,并非由当地官府告知中枢。
这其中的‘内情’可是有些耐人寻味,难怪刚刚赵吏叫住了他,并且央求一同面圣。
‘‘放肆!广西巡抚在干什么!’’
‘‘好大的胆子,如此大的事情,竟然敢瞒而不报?’’
就在方从哲心乱如麻的时候,朱由校愤怒的咆哮声便是在乾清宫暖阁中响起,引得角落处的宫娥内侍们均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本以为大明‘‘内忧外患’’尽去,已然可以着手布局国内变革,却不曾想‘‘打脸’’来的如此之快。
依着锦衣卫的消息来看,浔州的乱局早在一个多月前便出现了端倪,但朝廷却是没有收到来自广西的半点消息。
无需多问,当然是广西当地官员沆瀣一气,将此事隐瞒了下去。
甚至,就连广西当地的锦衣卫可能也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不然何至于一个多月后才有消息传递至京师。
就算广西距离中枢三千里不止,交通不便,但也不至于这般迟缓。
‘‘陛下,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想个办法才是…’’
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角,强压住心中的惊惧,内阁首辅方从哲硬着头皮,朝着怒不可遏的朱由校说道。
地方官府欺上瞒下,不堪重用,他这位内阁首辅也是脸上无光,但眼下最为重要的,便是要将广西当地的叛乱尽快平定下去。
至于当地官员的失职,日后自有说法。
‘‘陛下,不若即刻征调大军,将乱军剿灭…’’
未等到朱由校做声,锦衣卫指挥使赵吏便是小心翼翼的说道,眉眼之间的惊诧大于担忧。
如今的大明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就连如日中天的建州女真及蒙古大汗都先后败于官兵的手中,遑论地方上的寻常百姓?
‘‘不可!’’
话音刚落,便见得内阁首辅方从哲像是触电一般,猛的自座位上惊起,一脸惊恐的朝着案牍后的天子摆手,其癫狂的模样令得朱由校都是为之一愣。
‘‘陛下,广西浔州不比陕西,绝不可等闲视之!’’
兴许是知晓自己刚刚的表现有些失态,方从哲很快便深吸了一口气,强行镇定了下来,但脸上的急切仍是溢于言表。
‘‘此言何意?’’
见方从哲如此模样,朱由校也是强压住心中的戾气,有些不解的问道。
自古以来,中枢对于地方叛乱的态度都是‘‘速战速决’’,免得夜长梦多,令得地方叛乱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陛下有所不知。’’吞咽了一口唾沫,方从哲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追忆之色,停顿了片刻以后,方才继续说道:‘‘早在洪武年间,生活在广西大藤峡地区的瑶民便与朝廷不和…’’
‘‘两百余年间,广西大藤峡的瑶民起义始终延绵不绝,其根本原因便是当地瑶民与当地官府间的矛盾始终未曾解除。’’
一语作罢,刚刚还有些哗然的乾清宫暖阁瞬间便是安静了下来,朱由校及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脸上均是涌现了一抹错愕之色。
万没想到,一场看似寻常的叛乱背后竟然还隐藏着这等不为人知的‘秘辛’。
按照方从哲的说法,生活在广西当地的瑶民早在洪武年间便与朝廷不和,这么多年始终‘‘不服王化’’。
此等形势下,派遣大军围剿便是‘‘下下策’’,再没有酿成太大的恶果之前,当以招抚为主。
‘‘擢升杨涟为左都御史,即刻赶赴广西浔州,全权负责招抚叛乱,以安民心。’’
沉默了少许,大明天子朱由校清冷的声音终是自乾清宫暖阁中响起,其眼眸深处的惊怒也逐渐消失不见。
随着年龄的增长,曾经有些稚嫩的天子也变得愈发成熟,考虑的因素也越来越多,不再像刚刚登基那时,只知晓‘‘镇压’’。
‘‘另外给朕摘了广西巡抚的帽子,传令贵州巡抚王三善,总督广西军务,赶赴广西浔州坐镇。’’
不多时,朱由校的声音再度于乾清宫暖阁响起。
虽说决定以招抚当地叛军为第一选择,但稳妥起见,还是要做好两手准备。
至于欺上瞒下的广西巡抚,自是没有继续任职的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