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秋分。
烈阳之下,延安城外的流民身形愈发清晰,自从十余天前,安塞县高迎祥揭竿起义之后,其麾下队伍便是犹如秋风卷落叶一般,迅速席卷了延安府的全部县城,除了少许几个县令弃城逃跑,捡得一命之外,其余县令无论平日里官声如何,尽皆乱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如此短的时间,仅凭高迎祥麾下的势力自然是做不到席卷全部县城,造成如此局面的原因便是在这些天中,延安府连续爆发了多次起义。
诸如有两名叫做王虎、黑煞神的农民在洛川县起义,王和尚在高迎祥率部走后,于延川县起义。
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里,农民起义便是遍布整个延安府,甚至临近的汉中及甘肃也有小规模的叛乱爆发。
在整个延安县城近些化作一片废墟之后,群龙无首的流民百姓便是不由自主的聚集到延安府城外,与最先起义的高迎祥汇合。
约莫在五天以前,于兰州城血洗了会宁王府的张献忠也率兵赶到,与高迎祥合兵一处。
在延安府城楼上众人惊慌的眼神中,城外的流民百姓已然聚拢了十万有余,至今已是围困延安府城多达十天之久。
如若不是经过这些天的\\\"吞并\\\",各支起义队伍之间已然确定了一定的尊卑关系,怕是一场惨绝人寰的祸事早就在延安城外的平原上演。
饶是如此,城头众人眼神中的担忧也是丝毫不减,如此多的人马,聚拢在延安府城,终归是一桩不小的隐患。
临近的西安府富庶无比,又有与国同休的秦藩坐镇,但那里却是被饥肠辘辘的流民们视为禁忌所在,那里不但驻扎着重兵,又有乡绅们训练的家丁乡勇,会拦住他们的去路。
西安府去不成,另一侧的榆林城也是死路一条,那里不但是九边重镇的精华所在,又有三边总督留下的精兵坐镇,大家揭竿起义是为了求活,而不是为了求死。
基于此等信念,聚集在延安府城外的百姓越来越多,每日仍有慕名而来的流民百姓赶至此处,队伍规模也是越来越大。
起初的时候,以高迎祥为首的\\\"义军\\\"首领还会分润一部分粮食救济这些饥肠辘辘的流民百姓,但随着队伍愈发扩大,每日分润的粮食却是越来越少。
加上已是九月深秋,每到夜间来袭,寒气便是有些逼人,一连多日的清晨都会发现死于饥寒交加之下的流民百姓。
饿死的人多了,疫病便有了\\\"登场\\\"的由头,虽然还没有大规模爆发,但如今延安城外已然是一片末日景象。
虽然陕西卫所废弛多年,早已名存实亡,但延安府城中仍有千余名士卒驻扎,前段时间被城中众人翘首以盼的五千白杆军也是终于姗姗来迟,算是给了城头众人一丝信心。
...
\\\"知府大人,这般拖下去,终究不是事啊,该想个办法才是。\\\"
城楼上,一身戎甲的秦邦屏面带忧色,嗅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臭味,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不安。
这群流民百姓驻扎在延安城外已是有将近十天了,可却始终没有采取过半点动作,甚至连一次试探性的攻城都没有尝试过。
流民越是安静,城头上的众人越是不安,谁也不知晓城外的\\\"义军首领\\\"究竟是作何打算。
\\\"秦将军稍安勿躁,待到朝廷王师赶到,这群流民百姓定然不攻自破。\\\"
听到耳畔旁响起声音,脸色有些惨白的延安知府郑崇俭也是不由得哆哆嗦嗦的说道,声音颤抖的厉害。
自从城外百姓开始围城之后,他便日日宿在这城楼之上,但每当清晨来临,他都的心都会颤抖一次,城外流民的队伍愈发庞大了。
\\\"郑大人,您难道还没有瞧出来吗,这就是一群乌合之众,那些乱匪根本不在此地。\\\"
\\\"他们是想凭借着这群流民百姓拖住我等的脚步。\\\"
闻言,秦邦屏便是没好气的说道,手指着城外乱糟糟的队伍,无情的道破了现实,打破了身旁文官的幻想。
起初的时候,秦邦屏也与身旁的文官一般,误认为这些流民百姓不过是为了求生,故而聚集于此。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渐渐察觉到了一丝端倪,城外百姓的队伍虽然越来越大,但多是些妇孺老幼,亦或者有气无力的瘦弱汉子。
稍微魁梧一些的汉子都是难以寻觅,更别提那些传闻中曾经在延绥镇当兵的\\\"乱匪\\\"。
时间长了,秦邦屏便是推测出了这群人的用意所在,只怕这些\\\"乱军首领\\\"是故意将流民百姓引到延安府外,使朝廷的注意力集中于此。
至于那些粗壮的汉子则是他们集中到一起,图谋他处。
\\\"那秦将军,依你之见,眼下我延安府该如何是好?\\\"
听到耳畔旁传来的厉呵声,延安知府郑崇俭面如死灰,终于不再坚持心中的幻想,转而哆哆嗦嗦的朝着身旁的武将问道。
如此多的人马,早晚有失控的风险,待到城外的流民精疲力尽,亦或者濒临绝望的时候,城外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顷刻间便会化身癫狂的野兽,向他们脚下的延安府城发起最猛烈的冲击。
届时,要么城外十余万百姓惨遭屠戮,生灵涂炭;要么延安府城被攻破,灾难进一步扩大。
\\\"让城中的豪绅富商出钱出粮,先稳住城外的百姓再说。\\\"
思来想去,秦邦屏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得没好气的锤了锤身前的城垛,说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那些躲在角落里的义军首领们是笃定了他们不敢对城外的百姓坐视不理,束缚住他们的手脚,也断绝了他们出城剿匪的可能。
恐怕即便是总督王在晋领着精锐赶至此处,当务之急也不是追杀那些乱匪,而是先行赈灾。
城外的这群流民百姓就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需要不断的向其中填补粮草和时间。
在这个窟窿被堵上之前,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群乱匪,好缜密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