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天气转寒。
登上陆地后,气温明显回暖不少,走在阳光下,浑身暖洋洋的,风也不似刀子那般凛冽。
许是没了后顾之忧,再来满剌加,李青心境更好,雅致更浓。
李青在永青牌成衣铺买了套墨色绒袍换上,考究的做工,高级的面料,把褪去伪装的他更映衬的俊雅不凡。
李青不想再瞒唐伯虎了。
大起,大落,再大起,再大落……唐伯虎心境早已超脱,不会再被影响。
李青倒不担心会被人认出来,之前来满剌加,他并不是主角,见过他的人不多,且又过了这么多年……
真就有人觉得眼熟,也不会多想,正常人谁又会联系到长生?
再退一步说,联想到还能奈何他不成?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是自由自在的做自己吧,这么多年下来,他老是伪装,属实也累了。
现如今的唐伯虎可谓是名流中的名流,想打听他的住处,简直不要太容易,只不过,知道唐伯虎住哪的人很多,但能见他的人却极少。
无他,唐伯虎到哪儿都是顶级座上宾,被保护的严严实实,想见一面谈何容易?
这些上流人士请唐伯虎都是费了大力气、大财力,哪会让别人白嫖?
只可惜,李青不走寻常路。
他……跳院墙!
是夜。
唐伯虎酣睡正浓,突然察觉有人推自己,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纳闷道:
“你谁呀?”
月光朦胧,窗户又关着,他看不清来人脸,只觉得有些熟悉。
李青突然起了恶趣味,粗着嗓子道:“久闻唐大才子盛名,跟我走一趟吧!”
“好汉且慢,有话好说。”唐伯虎顿时清醒了,忙道,“可是手头拮据?这个好说……”
“哈哈哈……逗你玩儿呢。”李青见吓着他了,忙凑近笑道,“是我。”
不料,唐伯虎却是连连往里挤,撇过头不看,“别别,你开个价,规矩我懂。”
“……”李青吹燃火折子,放在自己面前,“你再看。”
唐伯虎讷讷转过头,一愣,又一喜,再一惊,“你你……是先生你,你怎么还是没……”
“我一会儿再进来。”李青转身走了出去。
唐伯虎拍拍自己脸,意识到不是梦,这才麻溜起身穿衣……
“先生,可以进来了。”
李青走进来,蜡烛已燃起,将厢房照亮。
只见唐伯虎面庞红润,气色极好,虽一头白发,也有了皱纹,状态却很年轻,显然,这几年他过得如鱼得水。
又一扫,发现床上还有女子的亵衣亵裤,李青打趣道:“你这日子过得是真滋润啊!”
“嘿嘿……没办法啊,都是硬塞的,硬往上凑,那个……”唐伯虎讪讪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嘛。”
好一个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李青忍俊不禁,“那也不能来者不拒啊,当心身体被掏空。”
唐伯虎大窘,忙岔开话题,问:“先生请坐,什么时候来的啊?”
“刚来。”
唐伯虎给李青倒上茶,推向他,“伯安兄找你忙的事解决了?”
李青默了下,叹道:“解决了。”
“怎么,没解决好?”唐伯虎问。
“呵呵……不说这个了,你在这边如何?”
“挺滋润的,行有软轿,卧有别墅,更是有各青楼的花魁……,呵呵……还挺好。”唐伯虎挠头笑着说。
李青突然想起李雪儿的话:你觉得辛苦,人家可甘之如饴呢。
真的是……白内疚了。
李青饮了口茶,问:“我给你写的信收到了没?”
“收到了,我从侧面打听过,佛郎机口中的西方确实存在,已经有人去过了。”唐伯虎道,“更进一步的我就没敢打听了,毕竟……,这是政治上的事,你又不在,我也怕犯了满剌加王室的忌讳。”
李青含笑道:“小心无大错,孤身在外,就要以自身安全为主。”
“呵呵……其实也没什么,顶多就是被驱逐回去,倒不会惹来杀身之祸,只是现在我是团队队长,得为下面人考虑。”唐伯虎道,“李家寻摸了些科举不顺的人过来,在他们的辅助下,这边的上流人士已经逐渐被汉化……”
唐伯虎讲述这几年的成果……
慕强心理人皆有之,大明国力乃世界霸主,汉文化亦是璀璨,加之精美的丝绸、瓷器、香料……等商品渲染,以及才子的谈吐、风雅,讲述着大明繁荣……这些有钱的土着们为之神往。
“从去年年初,就开始有地主老财借着贸易,去领略大明文化了,回来后一宣传,进而又带动了更多人,相信用不几年,这就会成为潮流。”
“别看满剌加是个小国,这里的有钱人还是挺有钱的,有钱人嘛,总喜欢附庸风雅,追求精神享受……”唐伯虎笑呵呵道,“有这些人的带头,可比我带领团队单方面的宣扬汉文化,效率提高太多了,甚至……”
唐伯虎面色古怪:“甚至有人想带着一家老小、全部资产去大明生活,这段时间有好几个大财主都跟我打听这事儿,问朝廷对他们这些迁移过去的是什么态度。”
“你咋说?”
“我能咋说?”唐伯虎无奈,“我又不知朝廷的政策,哪敢乱说。”
李青蹙眉沉思。
从长远来看,这并不是坏事,可李青总觉得……格局变迁太快了,不符合细水长流的理念。
“嗯…,挺好的。保持当下就好,不用太激进。”李青说,他怕步子迈太大,扯着裆。
唐伯虎点点头,问:“这次来,就不急着走了吧?”
“数年之内不回去了。”李青含笑说。
“这还差不多,这几年我连个说知心话的都没有。”唐伯虎埋怨,“你可真行,说好一起传扬汉文化,你却半道撇下我。”
“呃…,是我不地道。”李青脸上一热,讪讪道,“我也不轻松,你也挺滋润,不是吗?”
“……滋润只是表面,心灵空虚啊。”
“不是还有其他才子嘛?”
唐伯虎无奈翻白眼,呵呵道:“他们只会嫉妒我,才不会与我交心呢。”
文人相轻,也就是那些人拿着李家的钱,这才对唐伯虎顺从,不过,心里并不服气。
若不是看在李家拿钱供着,窝里乱都有可能。
李青沉吟了下,道:“你这个团队有多少人?”
“三十六个。”
“以李家的名义,分成三组,一组取一组长,你脱离出来。”李青道,“这里差不多了,我们去别处。”
“去哪儿?爪哇?”
“不,去更远的地方!”李青目光灼灼。
“多远啊?”
“遥远的西方。”
“啊?”唐伯虎吃惊,“这么远?”
“呃…,你愿意吗?”李青缓声说,“遵从本心即可,你我是好友,不是上下级,无需有心理负担。”
唐伯虎毫不犹豫,道:“我去。在这里是挺滋润,不过也有些腻歪了,我也想多见识一下世界新奇的一面……,那样的人生才有意思。”
“当真?”
“当然!”
“那好。”李青笑道,“给我一些时间准备,嗯…,大概年后开春,咱们就出发,你开始做交接吧。”
“没问题。”唐伯虎摩拳擦掌,都有些迫不及待起来,“对了,伯安现况如何?”
“应该还好吧。”李青道,“他不在京了,去了地方。”
“外放就任了?那也挺好,以他的才能,未来成就……”
“不,不是外放,是……游历。”李青苦笑道,“他这个人吧,挺有想法,不喜欢走寻常路。”
唐伯虎打趣:“敢情他也喜欢跳院墙啊?”
“……这么说也没错,他喜欢跳世俗这堵院墙。”李青好笑点头。
玩笑之后,李青又有些担忧。
这时代的云贵可不是好地方,小云身体又不是很强壮,他吃得了那个苦吗……李青忧心。
…
~
诸氏忧心忡忡,她发现丈夫越来越不对劲儿了,尤其近几日,甚至有了几分疯癫的征兆。
夫君一向跳脱,这么多年下来,她本也习惯了,偶尔有些异常举动,她见怪不怪,可这段时间不同……
真的挺不对劲儿。
好似整个人都要魔怔了。
诸氏很忧心,亦很不解,同时,心底也有些埋怨。
在她看来,夫君这就是放着好日子不过,就是……作。
功名在身,又有皇帝伴读加持,状元父亲还升任了礼部尚书……可以说,不用咋努力,就能在庙堂有一席之地。
干嘛非要来这穷乡僻壤?
不,这连穷乡僻壤都算不上,这是罪犯的流放之地。
饶是她出身书香门第,也有种想骂人的冲动,好好的日子不过……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嘛。
诸氏又忧心,又气愤,她越想越不是滋味,一咬牙,准备跟夫君摊牌——
这日子没法过了,你再不回去,我回娘家去!
“夫君。”
“嗯,怎么了?”
“我们回去吧,回京师去。”诸氏红着眼说,泫然欲泣。
这日子她是真过够了,早知这么苦,她情愿夫妻分居。
王守仁默了下,点头:“好,过两日就回去。”
“就两日?”
“就两日,这两年你受苦了,去收拾一下东西,咱们后天就走。”王守仁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道,“为夫出去走走。”
“夫君……”见他如此,诸氏反而有些愧疚,“妾陪你一起。”
王守仁微微摇头:“我想静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