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往昔历历在目,她一个雪地里快被冻死的孤儿被圣上收养,且在圣上关爱下如今竟然摇身一变成为天朝国师,即便是梦里,恐怕也三生难现吧!?聂云垂的拳头攥得咯吱作响,模糊了的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大气磅礴的万里江山屏风,似要透其而入,寻到自己的恩人,亲人……
“你……好吧……”齐后再次在骆妃搀扶下站起,望望点了点头的长明僧人,“国师与吾皇也不仅仅是君臣关系,云垂你若要亲眼见着了吾皇才放心……那便随我来吧。”
“多谢齐皇后!”
齐后说完转身,示意骆妃继续守在蠢蠢身旁,自己由聂云垂来扶,再而一摆手,长明僧人随之踏上阶梯,向屏风后走去。
“那本皇子……”
齐后回首,面无表情地瞧了瞧二皇子道:“护儿,你还是留在这里陪陪你母亲,陪陪你皇兄吧!”
二皇子李护朝亲娘皱了皱眉,回过头来朝齐后道了句: “孩儿遵旨,请皇后放心!”后,极不情愿地挪到三眼麒麟身侧,一手扶上了其起伏不定的蓝甲腹部,目送皇后。
绕过屏风,空气骤然寒可透骨,仿佛这屏风分隔着两个世界。“这寒冷……”聂云垂并非璃瑶,虽得圣上宠爱,这屏风之后却是从未来过。此番南下寻觅妖医,聂云垂不过是猜出那妖医手中定有起死回生之宝物,想要寻得此宝为陛下治病,而陛下得的到底是什么病,她不过也只是捕到点风,捉到些影罢了。按聂云垂的第一反应,这极寒定与祁皇的病有关!
“阿弥陀佛,”长明僧人轻声道,“国师晚些时候就明白了。”
“是!”聂云垂点了点头,再不多言。
屏风之后二十步,空旷突然变为狭窄,拨开以写满符咒之圆石为珠的摇晃帘子,齐后轻轻把聂云垂搀扶的两臂挪下,看样子精气神又恢复了一些。在三人缓缓穿过一条与此地下宫殿极不相符的潮湿且狭窄阴暗的数十丈长隧道后,惴惴不安的聂云垂脚下忽觉异样,步入遍地苔藓,向上是矮矮的压抑黑岩,四周围有斑驳灰壁的空间。而再往前数丈,又见两道砖墙向左右侧延伸成弧,再而收拢似圆,两墙间留有一个恰好能让成年高大男性进入的拱门,门内黑漆漆地,让人生畏。
“来。”齐后瞧了瞧聂云垂,示意跟紧。
进入拱门,聂云垂两眼在狭小空间内扫射,胸口咚咚乱跳,心中不禁收紧。这个是……好像是个监牢!我们三人在这般狭小地方要做什么?!难道有什么机关!?
咔哗哗……拱门突然间被左右活动的石板封上,空间密闭!
他们……奇思异想汹涌……聂云垂周身一抖,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呼……火焰被看不见的力量点燃,聂云垂不敢闭眼,却见壁上又散布零星凹凸,犹如机关,顿时感觉这里像极了一个缩小版的瓮城。
“皇后!!”聂云垂终于忍不住了。
“莫急,云垂莫急!”
咔!聂云垂脚下一抖,地面,开始下陷!
一阵眩晕,聂云垂整个身躯骤然如开弓般绷紧。
“谁也想象不到,这瓮中捉鳖似的小屋内部便是吾皇所在的入口!”
天面合拢,地面继续下沉。片刻后,聂云垂只觉自己先是向下,然后向左平移,再而向前,直到停了下来。
砖壁打开,聂云垂被扑面而来的金光灿灿,玉石镶嵌的两壁及地面闪耀了双眼。
“这里……”齐后看着聂云垂金黄的两眼,“李沐心都没来过!”
“长公主都没来过……”聂云垂快速瞟了瞟平静如初的长明僧人,他,一定来过!他,为什么会来过!?
走出小屋,朦胧金光中,聂云垂向前几步,扶着冰冷的黄金壁,隐隐约约望见了往前二十丈处璀璨光芒中的奇景。
“皇后,那是……”
“云垂,”齐皇后缓步向前,边走边道,“这地宫早在我与吾皇诞下大皇子时便开始建造了。而建此地宫一事,甚至连先皇都毫不知情。”
“先皇都不知……那……”聂云垂根本没让谋反夺位这些事冒出芽来,而是自然而然地想起这一定与祁皇出海为先皇寻找不死方有关!
“云垂,你既然也到了这里,我也不瞒你了。我的师父,其实也是吾皇的师父。”
“鸣蝉法师!”聂云垂这才似乎明白了鸣蝉寺与天朝皇族的关系。
“鸣蝉法师数十年前便预料到了我天朝,我天朝皇族会有此一劫!”齐皇后继续道,同时步子稍稍加快了些,“你看那九柱天光……”
“看到了!还有那九位……红衣僧人……他们中间的是……”虽然聂云垂还不知何为‘天光’,确是望见九道彩光‘从天而降’,将一个天柱般的黑色巨物围绕。而那巨物在红色光晕中恍恍惚惚,似动似静,仿佛拔地而起,直通光晕之上黑黢黢的远顶。
“吾皇为先帝去往北海找寻不死秘药,铩羽而归……不……几近全军覆没!而没过多久,吾皇之躯便出现了难以启齿,不可告人的变化……”
“皮肤干枯开裂,蔓延整个躯体,痛不欲生……?”这便是聂云垂捕捉到的那点风与影。至于其他民间传言,正所谓眼见为实,她不信。
“这天光由神授峰顶九个连接地宫的小洞而下,九僧将九光编制成链,系于巨蟒七寸……”
“巨蟒,那是——巨蟒!!!???”聂云垂失声道,这才把后建的怀阳殿之怪异联系了起来。而也就是在不断靠近中的刚刚迈过的这一步后,她才隐隐约约望见了那黑色巨物上缓慢蠕动着的鳞片!“民间的传说是真的!!!”聂云垂两手捂面,抖着声音道,“吾皇真的……那就是吾皇……”
“这地下宫殿的工程之大已是匪夷所思,而这地宫之上的整座神授山……”,齐后抬臂往左一指, “你看那一堆堆刚拆卸下来不久,堆积如山的脚手架……神授山都几乎被向上挖空了!”
聂云垂瞠目结舌,手脚发麻,长明僧人则是依旧平静。
齐后并不在意聂云垂的情绪,继续边走边道:“刚开始的每日巳时,吾皇就会周身皮肤毫无征兆地突然干枯开裂,沁出血来,无论敷上多厚的润肤油脂都无济于事,苦不堪言。而一旦巳时过去,又迅速愈合如常。如此这般,一直延续到五年之前……”
“那之后……”
“之后……这种干涸开始由巳时反向蔓延……”
“反向蔓延!?也就是说从辰时便开始了?”
“不错!久而久之,除了午时,其余的时辰中吾皇皆是痛不欲生,饱受折磨。朝,早早便上不成了……而从两年前开始,折磨吾皇的便不仅仅是肌肤干裂的痛苦了……吾皇的手脚,开始长出细细的黑色鳞片……再往下……每到巳时……吾皇……”
“我明白了……”聂云垂猜到了。
“蛇身越来越大……直到怀阳殿也容不下了……”
“所以这挖空了神授的地宫……鸣蝉法师早就预料到了!!??”
“是!”齐后加快了脚步,也加快了语速,“七色赤为尊,打通神授,引提取九柱天光而下,由九位师兄弟提取赤光,注入吾皇身躯,为吾皇去阴还阳,这,便是保我天朝的最后一招了!”
步入光晕之中,泪水从聂云垂眼底涌出,无法阻挡,顺着鼻翼嘴角,滴落地面。透过晶莹泪花,一条参天黑蟒嘶吼无声,遥远的上方黑暗中,两颗幽星虽有雄光,却透露出黯淡昏黄!聂云垂心如刀绞,世人眼中心中的真龙天子,如今竟然染上邪祟,化为了失心巨蟒……
“皇后……吾皇会好起来吗?”
“云垂,”齐后拉起聂云垂冰凉的手,又望了望长明僧人,轻声道:“就在路上,我长明师兄告诉了我能让吾皇完全复原的方法……”
“什么方法!!!?”
“我有一个从未谋面的小师弟,我的师父说,他即将打开第三只眼睛……”
“第三……”
“只要打开了第三眼,只要用这第三只眼之光照拂吾皇,吾皇体内的邪门外道便能驱散,吾皇便完全复原了!”
“他叫什么名字,他在哪里!?”
“阿弥陀佛,”长明僧人道,“师弟无名,如今也是不知所踪。”
“那那那……”聂云垂急得差点捶胸顿足。
“我师父说,该来则来,不问远近。”
“是啊,云垂!”齐后道,“眼前我们所能做的便是守护吾皇……你来!”
齐后拉起聂云垂向右走出赤色光晕,往前百步。
“你看!”
“千手!”聂云垂两眼一瞪,却见四棵巨大枯木东倒西歪地层叠在地,枝干纵横交错。
“你知道!?”
“黄金能杀死它们!还有黑色火焰——”
“这你也知道!?……黑色火焰?是……”
“是一种我也只是瞬间见到了的火焰,能将千手杀死,将枯木焚尽……无法……无法变成沙子……虽然我也不知道‘变不成沙子’是什么意思……”聂云垂注意到了长明僧人的表情,看样子他也不知道黑色火焰。而根据齐皇后的握住她手腕的力度,聂云垂会意,三言两语,很快便将双季镇一战的重要细节描述了出来。
“云垂啊……”齐后抬起聂云垂的双手道,“你带来的这些信息非常非常重要!如你所见,这地宫‘金玉满堂’,并非是吾皇奢侈无度,而是这些才能抵挡住普通地心千手来犯!而它们的目的,便是杀死吾皇,捕获吾皇化蛇后无与伦比的强大灵魂……”
“捕获了灵魂便能操纵蛇身!”聂云垂脱口而出!双季一战末,羽家羽归农让大家立即焚烧己方尸体的画面历历在目!
“没错!”齐后道,“但这金地玉壁也只能阻挡普通千手,而化为眼前这四棵枯木的千手却是非比寻常,异常强悍!”
“可它们还是被……”
“阿弥陀佛,消灭它们的代价可是不小……”
“不错,云垂!”齐皇后打断长明僧人的话道,“你来的正好,眼前有一件比护送蠢蠢回家更重要,更紧急的事不得不交给你了!”
“守护在吾皇身侧!?”
“不,如今有我鸣蝉师父的舍利子镇在此处足矣!你随我来……师兄,”齐后拉起聂云垂,又扭头对长明僧人道,“你就先在这里闭目养神吧!”
“师妹请便。”
一路快步,聂云垂随齐皇后向右百米,再绕过一个转角,来到了一块边长丈余的乌黑四方巨石跟前。
“这是……?”聂云垂不知所以,淡淡幽光中却见齐后面色潮红,似在调动灵力。
轰隆隆,齐后右掌黄光隐隐,巨石随即在强力下缓缓平移,露出了一个直径九尺的滚圆洞口。聂云垂伸手去触,洞檐光滑,绝非天然。
“云垂……”
“明白!”聂云垂抬臂,掌间燃起半尺火苗。
“云垂你看!”
“是浮雕……还有……文字!”
“这些图案与文字也不知经过了多少岁月,才被设计与建设地宫的工人所发现。我曾将袁太傅蒙上双眼口鼻,秘密带到此地,让其推演这字体,发现它们与我天朝现今的文字可谓同宗同源!最后,如痴如醉的袁太傅终于结合浮雕图案得出了这壁上文字的大致意思!而最让人无法释怀的……”齐后上前两步,食指一点,“便是这“叶氏龙族”四字!”
“叶氏龙族!”,当这四字从聂云垂口中叹出,她的脑海中猛然跳出了一个被时光埋葬的,朦朦胧胧的繁华异界!而当她细细品味了齐后指上歪歪扭扭,鬼画符般的四个怪字后,竟然情不自禁,迫不及待地快步移动,将那些精美绝伦的浮雕图案看了个大概!这个时候,她的眼前已然浮现出了一个栩栩如生的龙蛇争霸之世!
“云垂,”齐后突然从背后拍了拍聂云垂肩头。聂云垂惊了一惊,转过身来。
“洞内燥热,且有越远越热的趋势。实不相瞒,我让我孩儿进去过,也让我那徒儿进去过,可惜,两人加起来也不过行了百里……”
“百里!!??”
“百里!”
“这洞……没有尽头!?”
“有!”齐后露出坚信的微笑道,“我儿李烈与我徒谷香琴拓出所经之处的所有图文,在袁太傅废寝忘食的分析推演下,终于在三个月前得出了结论!”
“这洞……”
“如果说这神授山下也曾是我天朝叶氏龙族的古都,”齐后再次挥手一点,指向一个上为品形三孔,下为蜿蜒长尾的怪字,“那么这通道的另一头,定是遥遥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