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冥冥，沈府的书房中，被烛火点燃的信件在沈修为脸上映出明灭的光影。
他靠在椅背上出神。
剿灭三蛮之后，这已经是陛下第二次传密信给自己了。
陛下似乎对武陵王殿下多有猜忌，但据他们几人这两年的观察来看，殿下一心都扑在治理雍州上，从未向他们提及京城及朝堂事务。
虽然桀骜不驯，但不管怎么看，武陵王都不像是另有图谋的样子。
何况不同于前朝时东宫不定，诸位皇子明争暗斗的情况，太子殿下地位稳固，他即便有野心也只能压制。
沈修为将自己的所见所感如实相报，但陛下的回信中依旧对自己当初让武陵王组建军队的决定十分后悔。
这会儿圣旨和新任雍州刺史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若没有其他变故的话，荆雍兵新的统帅就将是他。
沈修为烦躁地捋了一把自己的胡子，起身离开书房朝主屋走去。
沈夫人正在屋外散步消食，他摆手招呼人进屋，屏退了左右侍从，肃然问道：
“听说今日是武陵王妃生辰，咱们府上送了什么贺礼？”
真稀罕，他什么时候也会关心这些人情往来的事了。
沈夫人见他面色不善，也就没说那句话，老实回答说：
“虽说王府那头不办宴席，但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的。妾差人送上了一对玉如意，还有一套时兴的赤金头面。”
吴兴沈氏并非是什么有钱有权的世家大族，沈修为有今日的成就全是靠他三十多年来在战场上打拼出来的。
这也是他们这两年讨伐蛮族捞了不少横财，她才能出手得这么大方。
“王妃待我们几人一向亲和，府上常受她的关照，这贺礼便备得丰厚些。”
“好，你以前不是说王妃与你投缘吗，以后也多多来往。”
武陵王现在虽然不得皇帝喜爱，但世事难料，他心思深沉、才兼文武，又与王家联姻，将来未必没有翻身的机会。
再怎么说，刘琮都是正经的皇室子弟，得势与否不过皇帝一念之间，沈修为并不想得罪他。
皇帝这封诏令下来，实在是让他有些头疼。
撸掉了武陵王的所有权力，得了好处的是他沈修为，要说他没在中间搞鬼，谁都不信啊。
“唉。”
沈修为叹了一口气，又负着手踱步回书房。
他的确奉旨监视武陵王，可却从未想过要接手荆雍兵，他自己也是一军统帅，怎么会不理解殿下的心情呢。
该怎么做才能避免和武陵王因为这件事结仇呢？那位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做他的仇人不是件轻松的事。
回雍州城的路上，刘琮也在关心王昭萱收到的贺礼，他大咧咧地翘着脚看向对侧的王昭萱，笑着问：
“我准备的生辰礼如何？”
王昭萱前一晚惬意地躺在床上时才明白刘琮为什么要选在这个地方建宅子。
原来这儿有一处天然的温泉，就被他用院墙圈在了宅子的后院。
这座山头是他得胜后向皇帝讨要的奖赏。
“我很喜欢。”
她将散落地发丝别到自己的耳后，愉悦地笑了笑。
“这么好的机会，你就向皇上要了这个？”
“要别的他也不乐意给啊。”刘琮满不在乎地说。
他没兴趣跟他的好父皇来回试探，每回上折子斟酌词句都耗尽心神，想必父皇也是如此。
既然两看相厌，不如放过彼此。
一座没什么用处的山头，他要得自然，父皇也给得轻松。
哪怕只是这样，柳将军也曾奉命来过此地查探，生怕这山里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铁矿或是别的秘密。
也不知道父皇是对每一个儿子都如此防备，还是单单针对他。
“你发什么呆啊？”
王昭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他的身侧，倚靠在车壁上关切地注视着他。
“没什么，等明年儿子大些了，咱们就带着他一起来。”
他顿了顿，又意味不明地笑道：
“这两年别的地界没有蛮族叛乱，应该还不到挪地方的时候。”
这回换作王昭萱垂眸默然。
刘琮心里早知自己不能长久镇守雍州，但从前征调都是有理由的，却没想到这一回连讨伐蛮族的由头都省了，就是要将他在雍州的一切都夺走。
回到王府时，刘元晟正和姚淑媛在院子里晒太阳，见了爹娘便牵着丫鬟的手跌跌撞撞地迎上来。
“阿娘。”
他没能如愿扑进母亲的怀抱，半路被他爹截住一把抱起。
“怎么不叫爹？”
小脸被人轻轻拧了一下，刘元晟偏头看见他娘笑盈盈地抱着手臂旁观，于是乖巧地冲刘琮咧嘴：
“阿爹。”
“晟儿真乖，昨天有没有好好听祖母的话啊？”
王昭萱挠了挠儿子小巧的小巴，他抻着身子往她的方向靠，张手急切地哼唧道：
“嗯，阿娘抱。”
“这孩子一向省心，不哭也不闹，昨晚跟我在西院睡得可好了。”
姚淑媛一脸慈爱地说。
自从有了这个孙子，她再也不觉得日子无聊了，那什么账本产业的，哪有带孙子有意思啊。
儿子跟儿媳妇谁占上风谁又将就着谁也不关她的事儿，只要别耽误她抱孙子就行。
所幸萱娘并没有介怀以前那些事情，不曾唆使孩子疏远她。
“辛苦母妃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姚淑媛不满地看了刘琮一眼，笑着说，
“我照顾我孙子天经地义，哪用得着你来道谢。”
“行了，你们赶紧回自己院子去吧，昨日午后送到的贺礼我都让管家先放你们花厅的，萱娘你记得点点。”
她说完便率先起身进屋，孙子走了她该叫人把猫儿给抱回来了。
刘元晟终于如愿窝进了亲娘的臂弯，搂住王昭萱的脖子蹭蹭，满足地哼哼几声。
“和你爹一样黏人。”
王昭萱笑着打趣道，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刘琮。
她后知后觉才想起来昨日看见的画像有些过于多了，那些对应着刘琮想她的频率。
这样的话倒是可以原谅刘琮给自己寄的信没有她想看的内容。
一军统帅确实不太好被人看见和妻子打情骂俏的信件。
“像我有什么不好？”
刘琮把妻儿一同搂入怀中，三个人的体温足够抵挡深秋的凉风。
如果从前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那么他欣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