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官……”
连古的声音突然传进浴室,红官在淋浴声中停止了动作,淡淡皱起了眉,直到声音再次响起,他才确定不是出现了幻听。
“……我能进来吗?”
声音听着疲惫又沙哑,还隐隐透着些许忐忑。
被水淋得微阖的眼眸,一瞬闪过复杂的光,红官向后摸了把湿漉漉的头发,脸上不断滚落水珠,出口直接得有些伤人:
“还想再来一次吗?”脱口的语气竟有几分凉薄,又有点矜情作态。
一个不知是被强行牵扯进局的局外人,还是始终游离在外的局内人,身心遭受重创后还要被以保护为名蒙在鼓里,心头又堵又空,失衡了,所以发泄了情绪。
外边瞬间没了声音。
红官懊恼地闭上了眼,后悔嘴快了。
他清楚知道,连古的行为不受自我控制,所以他丝毫没有怨恨,就算连古再次发作,他仍心甘情愿献出自己,哪怕伤痕累累。
人总该为“伟大的爱”献出点真诚。
红官无声一哂,现在居然有些翻脸不认人了。
浴室的门隔音效果算好,可贴着门说话的声音依稀能传进来。
关了水,他才捕捉到三个字:“对不起……”
沉默过后,等来的就是一句无关痛痒的道歉。
但他听着,全身莫名火辣辣的疼。
反应很实诚,顷刻将早已平息的欲火点燃,实在没出息。
顺手拉了条干毛巾擦头发,又是烦躁又是无奈地长叹了声,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
不是难为情,而是郁闷闹心。
明明真相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偏偏又捉摸不到,绞尽脑汁、费尽心力,其实只需要某人张张嘴而已。
所以到底是谁在别扭?
车祸那件事一直压在心里,最初以为连古是同伙,后来发现他并不知情,可闭口不提就让他多了个心眼,让福叔暗中调查这件事,但一直未果。
直到连古对万家闪烁其词,结合过往经历,他大概将车祸主谋代入万家调查,没想到真的套中了。
万家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连古需要这么小心翼翼?
那个让连古慎之又慎的人,是赋闲在家的万重山,还是万幸竹的哥哥万象?还是说另有其人?
上回万幸竹上门来,就为他哥的事道歉,所以万象和连古到底有什么过节……
回想起来,他还亲自去了趟万家,在万家人看来或许就像待宰的羔羊,十分可笑。
浴室有面壁挂的防潮镜子,蒙不上水雾,红官身上的痕迹一览无遗。
手指指腹捻了下白皙光滑的锁骨,那枚咬痕周边泛着红晕,竟然还有些疼。
往浴室门瞥了眼,确实看不到什么人影,心底长舒了口气,有点像懦弱的胆小鬼。
避而不见并非缓解尴尬,而是想尽快自我消化情绪,拔除心头芥蒂。
抬胳膊穿衣的动作,都能拉扯到肌肉酸痛,应该是昨晚掐得过猛了些,手臂的淤青依稀可见。
身上散发的热气熏得脸红耳热,他又不耐烦轻啧了声,话说跟一个病人置气什么呢?
几个呼吸后,穿上打底衣服,头发都没擦干就开了门,但门外一个人都没有,心间竟然还隐隐失落起来。
旁边的置物柜上多了一个器械托盘,上面放了消毒液、药膏、棉签、药棉和镊子。
原来是想替他上药。
目光在器械托盘上滞留了片刻,眼底忽然泛起一丝热潮。
空气有些窒闷,窗外竟是一片阴沉沉,难怪十分压抑,明明昨天还晴朗。
说变就变,比之心情,天气也不遑多让。
打开信息,发现多了一个未接电话,通常陌生来电,他都不会回电,摁了一串熟悉的号码,纠结拨通的间隙就来了条信息。
号码长到像骚扰信息,如果不是显现的那几个字,他压根不会点开来看。
【关煞将还是这么冷漠啊,连电话都不接了,是在忙着给灾星戒毒吗】
那字里行间泄出的快意,都快溢出屏幕了。
那副小人得志的丑恶嘴脸,光是想想就恶心了,像是有无数蛆在身上扭动着,但又甩不掉。
隔着屏幕,他都想碾死这只臭蛆。
他只当垃圾信息处理,加入了黑名单,不想花太多精力在这只蛆身上。
但这只蛆似乎无孔不入,很快又换了另外的号码发过来。
【看您还是在意的嘛。理解您现在的精力有限,毕竟那可是比黑市里流通的强劲了好几倍的毒,死是死不了了,倒是能让脑袋走钢丝,我是不是很体贴啊红先生】
对方是怎么发送带有语气的文字?
隔空叫嚣,很幼稚的行为。
红官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会了,没想到对方又得寸进尺了。
【看来关煞将也不免于俗,有了爱情,倒是把解家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连最近一批重货要进港都不知道啊】
信息满含讥诮,明知是激将法,红官仍旧无法忽视。
关键是提到了解家。
解家有重货要进港,连古也不知道?
要么解家瞒天过海,连家毫无察觉,要么就是黑蜂的凭空捏造,但对方能发来消息,就不怕他去核实了。
又或许……
红官拧眉思索,片刻之间,消息接二连三地来。
【我相信您对那批重货很感兴趣】
【我可是很期待和先生您再见一面啊】
【红先生不用担心,我对您向来没有恶意,再说了,谁敢得罪鼎鼎大名的关煞将啊,我可不想成为全民公敌】
【如果先生肯赏脸一聚,那么老地方见吧】
【说不定就能解决先生多日以来的困扰呢】
红官边擦头发边看黑蜂的消息轰炸,渐觉荒唐可笑,就像看个跳梁小丑在演着一出尴尬又滑稽的独角戏。
老地方……谁特么跟他有老地方。
再诚恳的人都有谎言,何况是那个阴损诡诈的小人?
黑蜂的话,要是全信,就真的被拿捏住了,他自然会去核实,如果确有其事,黑蜂透露给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明明对方还和解家合作……
是要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还是借刀杀人?
黑蜂太知道怎么鼓动一个人的心,他的消息没必要再看了,索性关机。
吹干头发,穿好衣服到楼下就碰见刚从厨房出来的褚卫。
红官:“……”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褚卫穿着围裙,有些串戏。
“红先生,少爷交代煮些羹汤,您先坐会儿,很快好了。”
他没太留意褚卫讲什么,目光四处扫扫,并没有见到连古的身影。
从褚卫口中得知连古在射击训练场时,蜷在衣袖里的手指微微松开了。
也是,如果连古再次发作了,褚卫不可能还若无其事地在这里煮汤。
是他太草木皆兵了。
没有多逗留,他转身就往地下靶场的方向去。
靶场开启了移动靶射击,十数声枪响后,地上满是弹壳。
连古的实弹射击三秒内10发子弹,命中率百分百,中间还换了一次武器。
真正到近距离交锋,往往0.5秒内决定生死,所以连古对自己有更高要求。
红官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斜倚在休息区门旁观赏着他那一流干练的身手。
就算有再挑剔的眼光,也会被他那英姿折服。
察觉到角落里突兀的白,连古停止了射击,摘下耳罩和护目镜,手枪里卸了剩余子弹,向红官这边走来。
再面对连古,他已经调整好了所有情绪。
自己也曾是病人,对方对他的态度,连吹毛求疵的计承都挑不出毛病,凭什么到了他这儿就得掺杂别的什么东西?
红官扪心自问,一码归一码,刚刚的态度过头了。
连古的气色算不上好,甚至还透着病气,看着红官,足足三分钟后,才把敛着的眉头舒展开,勉强拉起嘴角来:“怎么突然下来了?”
红官不再纠结抱着的手臂滑了下来:“想来看看你,顺便问你件事。”
两人都默契不谈昨晚的事。
连古给他倒了杯水,休息区的沙发并排坐下。
没有靠得太近,突然客气得有些生疏。
正眼也只匆匆瞥了红官几下,其余都是侧脸对着他,手中搓着盛满热水的杯子,欲言又止。
仿佛和刚刚那个射击的不是同一个人。
红官看他这副心怀愧疚的可怜模样,突然就起了坏心思。
“连先生……”他这声称呼不咸不淡,目光紧盯着连古不放。
连古动作一顿,突然挺了下背,即使视线并没有偏过来。
“连先生……”红官再次叫他就上手了,单手掐住他脸颊,骨节有力,直接将他的脸掰正过来,迫使与他对视。
“提上裤子就不认账了?”话中难掩轻笑。
这下连古没有一丝回避与反抗,只是皱眉睁眼,似要否认,下一秒,微张的双唇就被赌气封住。
呼吸一窒,被温柔碾过的嘴唇轻颤,刺痛过后,腥香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咸腥的血沾上了他的唇,红官轻轻一舔嘴角,语气变得轻柔:“这是惩罚。”
勾住他后颈的手松开了,某人还在怔愣中,红官面上淡淡的:“不是还说要处理伤口,转眼就跑这里来宣泄情绪?”
连古咽了咽口水,动了动有些火辣的唇,眉眼间的阴霾扫清了,瞬间放松了全身肌肉。
没等他开口解释,红官就自然地转换了话题:“我想问你的是,解家最近有没有什么大动作?”
连古这才从刚刚那一吻中分出心神,目光从红官微抿的薄唇处收回:“没有。”
几乎不带半点思索。
红官似乎不太相信地瞅着他,但他脸上的真诚难以分辨真假。
并不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拿他和黑蜂做比对,在他们之间,红官毫不迟疑选择相信连古。
而是,连古惯于隐藏事实真相,他说的“没有”或许另有隐情。
也许红官洞察般的凝视让他难以忽视,连古笃定的神情有些垮,“心虚”逐渐显现出来。
红官没打算隐瞒,直接透了底:“黑蜂给我发骚扰信息了,说解家最近有批重货要进港,我信不过他,所以来找你核实了。”
我现在心平气和跟你商量说正事,只要你一句真话。
某一瞬,他突然觉得假使连古撒了谎,他也能平静以对。
也不知是受他情绪影响,还是被话语中提到的人刺激到,连古绷紧了脸颊吐了几个字。
“别信他的话。”
倒是十分果断。
“所以他这是在请君入瓮?”红官继续问。
连古罕见的在他面前沉思许久,像是在揣度黑蜂那个变态的用意,又像在权衡道出真相的利弊。
红官也极有耐心等他作答。
沉默了阵,连古竟开口问他要手机,也不知道在上面设置了什么。
“你不会再收到什么骚扰信息了。”
红官点点头,收回了手机。
在这之后,他的表情明显轻松了些。
“他说的事是真的,但意图是假的。”连古终于说回了正题。
红官微顿后问:“所以解家真有重货进港?”
连古点点头,又摇摇头:“还记不记得解家的货在码头被抢那次?”
红官当然记得,他们那次还交了手,最后冲出了重围。
等等!他好像反应过来了。
“你是说……解家在自导自演?”
“不完全是,我们早收到消息,确实有重货进港,但只是普通的生产器械。”
所以他才没提这事。
那么话题的重点就落在了黑蜂的目的上。
“他散布这个消息给你,是想以此约见你不假,但我猜他的真实目的并不是这样。”
红官沉下心来想了想,直到连古再给他续了温水。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连古对上他力图探索的目光,在沉默中点了点头。
红官皱着眉:“很棘手?”
“也不是。”连古叹了口气,“他的直接目的或许就是想让你来找我核实,好让我将调查重心放在南湾旧码头上……”
红官听出了混淆视听的声东击西:“实际上?”
“实际上……是为了掩饰解家的另一举动。”
“是什么?”红官有些着急。
“一批军火器械亟待运往北城。”
果然!黑蜂从来只做一石二鸟的事。
南城做些看似正经的生意,把危险的、涉黑的转移到那个乌漆麻黑的地方继续经营,这就是解家!
涉及北城,难怪连古有心相瞒,这也更加坚定了他要去北城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