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其来一问,让林耀堂哑了下。
但看红官一脸认真,貌似很在意,林耀堂不想有半点隐藏,索性全表态了:
“大少爷的那件事后,以前的偏见和迂腐也就没有了,你林叔我虽然独身大半辈子,但人来人往,也看太多这种事了,就算再有能耐的人,也无法控制情感,不论选择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性别不是你考虑的首要。”
“品质教养,性格特点,经历学识,兴趣习惯,举止谈吐,家境背景等等都可以考量。”
唯独性别,绝对不构成一个人的闪光点。
林耀堂的由衷之言,让内心片刻复杂的红官有了丝动容,随即联想到自己身上,也不知道怎的,不合时宜地做了个假设:
如果他的母亲健在,如果他和解家的关系没闹僵,相同的事发生在他身上,或许结果就和解鸿程天差地别。
毕竟,他和解鸿程之间地位悬殊,哪怕是同一个爹生。
不是他内心卑微、妄自菲薄,而是从小骨子里就被深刻上的烙印,人分三六九等,在解家十分常见。
红官自小就看不惯那些哥哥姐姐们的仗势欺人,要不是母亲尤小怜一直从中疏导周旋,或许早些年,他应该就被解家人的不择手段给“驯服”了。
扪心自问,不甘心么?他似乎都能听到内心发出的一阵哂笑。
而对于是否会爱上一个男人,红官从来没有想过,哪怕连古最初接近他时,表现对他非同寻常的情感,他所感到的“恶心”,也仅仅是因为不喜欢别人的冒犯和不怀好意,却并不在性别。
爱上连古,似乎就是那么自然而然的事。
爱,源于很多,不爱,却没有什么道理。
林耀堂看着保守古板,做事也老派,实际却没有那么泥古不化,哪怕是在众人对解鸿程一事群起而攻之的环境里。
难怪在得知连古和他好上的事时,林耀堂并没有表现出异常惊讶或反感膈应,反而明里暗里在撮合着他俩,原来观念早就开化了。
红官没有沉浸在思绪里,还是说回了解鸿程的事:“那另外一个人呢?”
他指的是被解鸿程爱上的那个男人。
至于具体问那个人什么,林耀堂只当自己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大少爷和他是在一个影院里认识的,当时他就坐少爷旁边,拿着本子一边看电影一边记笔记。”
有很长一段时间,林耀堂经常陪解鸿程去看电影,这二人的初次见面,让他印象深刻。
解鸿程作为解家大少,出行非常低调,只带上以助手身份同行的林耀堂。
解家人向来讲究排面,看个电影都得包个场,可解鸿程不一样,他出门都戴口罩,夜里混进人群,谁都认不出来。
“大少爷看的是外国片,但不是译制片,洋文我看不懂,注意力就不在电影上,这才留意到大少爷旁边的那个人。”
因为邻座的人时不时抬头看电影,低头记录的动作有些大,解鸿程这才有了短暂的一瞥。
那青年一头黑长发,微卷的发尾耷拉在细长曲折的下颌线下方,侧面五官的线条流畅细腻,眉骨细长且上扬,唇角薄抿微微下压,克制又冷静,整体像个艺术生。
解鸿程起初没太注意,但随着电影剧情进入了娱乐高潮阶段,节奏一快,青年显得手忙脚乱,甚至因为低头记录,错过了许多情节。
解鸿程借着屏幕光亮看了眼青年膝盖上的摊开的本子,才知道他正在逐字逐句翻译,专注又细致,也许只是新学阶段,后边记下的内容有些凌乱无章。
不知怎么地,解鸿程头脑一热,就轻声提醒了几句,那瞬间投过来的视线,错乱中带着惊喜与无措,黑沉的瞳孔映着电影大屏投射的光,像清泉荡漾的粼粼波光。
察觉到自己可能有些失态,青年连忙借着低头记录来掩饰尴尬,并对这个陌生人的友好提示表达了感谢。
接下来只要青年记不住的,解鸿程都会及时提示,看他紧皱的眉心缓缓舒展开,解鸿程的心情莫名大好。
“大少爷熟悉那部电影,看了不下三遍,对里面的剧情了如指掌,翻译起来也游刃有余。”
所以,解鸿程后半场都给那青年当翻译了,积极劲很大,从没见过一个人到电影院还那么用功学习的,或许只是新鲜,林耀堂这么想。
后来只要有空,解鸿程都会同一时间去到同一个影院厅,在同一个位置看同一场电影,直到那部电影再也不播了,他也就看了不下二十遍。
“大少爷主动联系了片方和影院厅,买下放映权,不间歇播放,但看那个电影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大少爷和邻座的青年。”
解鸿程自从买下放映权之后,就没再让林耀堂跟进场了,林耀堂送他到影院厅门口后就在外头的咖啡店等着,直到放映结束出来了再接送回家。
可他也不清楚这事怎么就传到了解老爷子耳朵里。
那天晚上,雷雨声很大,依然能听到书房传出的训斥声。
第二天,大少爷被禁足在房间反思,并被没收了所有通讯设备,林耀堂就成了唯一的传信人。
也就从传信那时候起,他才知道了来龙去脉,解家大少爷看上了一个在福利院长大的美术生,而且看他那架势,是认真的。
林耀堂震惊之后就是担忧,曾委婉劝过解鸿程,但无果。
一天夜里,解鸿程得知解家暗中派人去杀害那个青年,就再也不顾阻拦跑了出去,两天没回家,林耀堂受了牵连,被打了一顿关了起来。
而解鸿程回来后,就大病了一场,病中还被拖出来跪祠堂。
“我第一次看到那样的大少爷,那样执拗,那样叛逆,那样活得像他自己。”林耀堂喟然摇头。
这话很熟悉,红官从解鸿程嘴里听过一回,他说他活得像个人……
大概在这样的话里,除了无奈还有几分真诚的羡慕吧。
心间微微一抽,他竟突然在解鸿程的遭遇里找到一丝共鸣。
红官垂下了长睫挡住眸底悄然泛起的柔光,支着脑袋的手轻轻放下,调整了一下坐姿。
“大少爷后来知道了,那个人在出海时不幸溺亡了。”
红官微怔,眸光忽地凝起,他几乎不用怀疑就确定是解家动的杀手。
不止红官这么想,解鸿程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找解伯仁对峙。
结果解伯仁十分冷漠地承认了——
“我解家的声誉,不容任何人玷污,我解家的人,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惦记。”
“他都已经走了,为什么还不放过他?!”解鸿程凝眸瞪眉怒吼,压抑多天的情绪终于爆发,脖颈和手臂青筋凸起,彻底控制不住了。
他没犯错也没犯法,不过喜欢了一个人,仅此而已。
解伯仁蹭地一下站起,怒甩了解鸿程一个耳光:“你这是什么态度?!宗祠让你白跪了?解家哪个子孙干过这样的蠢事?!犯下的错事谁让你留尾巴了?我解家的继承人绝对不允许有任何污点!”
解伯仁必须确保毫无纰漏,留着始终是个隐患,谁叫对方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林耀堂只知道解鸿程在那一个晚上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步步踩在解伯仁的火山口上,气得解伯仁当场火冒三丈,再次动用家法,当着其他长辈的面断了解鸿程的腿。
“大少爷拒绝就医,连夜出海了。”林耀堂说起那一段往事总是唏嘘,这两兄弟在某些方面确实很像。
红官勉强压下晃动的心神,不可否认,他确实对解鸿程有了一定的改观。
“他这次回来的目的是继承家业?”红官直截了当地问。
“解老爷子病重,解家一直催着他回来,甚至……”林耀堂看向红官忽然有些瑟缩。
“甚至什么?”红官追问。
“以少爷您为由……”
红官愣了下,他这个和解家断绝关系的人,还能被拉出来做筹码?再说了,那解鸿程凭什么就会因为他而回来?
换作是他,走了就走了,还回来干嘛?
不过也对,解鸿程的根毕竟还在南城,在解家,他怎么能轻易说断就断?
他和解鸿程终究不是一路人。
红官眼神淡然:“解家让他回来,可不是床前当个孝子,接替关煞将的吧。”
解老二临时掌权,为了稳定大局,就拿海外的解鸿程开刀了,既然已经不完美,还一只脚踏出了门,多半也是个弃子了,索性就物尽其用。
林耀堂犹豫着点了点头:“大少爷应了解二爷的要求,但解家人从此不能再来打扰您。”
听这话,红官轻哼了声:“他解鸿程想接手关煞将,我红官答应要传了吗?”
空气有些闷,让他无端烦躁,红官转头开车门下车:“解家的账不是他解鸿程一个人能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