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喜被一些变故整得心不在焉,连自家先生半桶水般的射击点数都比他高。
“走神了,红喜!”红官心烦意冗地来到地下射击场发泄,结果陪练的红喜却心神不定,让他微感郁闷不尽兴。
“啊?对不起……”红喜收了枪,歉然地挠着后脑勺。
红官许久没碰枪,射出两发子弹后,找回了熟悉的感觉,就切换上横向移动靶。
射击场配有横向移动战术靶车的专用轨道,靶车携带靶标横向移动,运动速度可以调节控制。红官没试过移动靶,调节了靶车移动速度为6米每秒,让靶车在轨道上进行往返运动。
移动射击是红喜的必修课,红喜的成绩理应比自家先生高,可却在靶车走了一个往返后才射出第一枪,靶车停止运动,靶标应声倒下后又自动立起,然后又开始动起来。
“这就是你的训练成果?”
红喜的表现让红官诧异,此刻毫无起伏的语气就像在质问。
红喜被先生问得心慌,其实他有好好练,成绩已经得到苛刻教官的认可,怎么到了先生这里,反倒心虚到压根不敢反驳?
红官摘了耳罩,走近前来关切一问:“哪里不舒服?”
仿佛遭受到逼视的红喜,脚步鬼使神差地出现了后撤。
上次看到他这种魂不守舍状态,是被计承的事困扰了。
红官皱眉追问:“计医生又找你麻烦了?”
“不,不是,跟他没关系。”红喜否认三连,摇头干笑以掩饰尴尬,“想不到先生的枪法比我还要好……”
射击水平几斤几两,红官清楚得很。
“你会比我这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技术差?那就真的对不起辛苦教你的褚大哥了。”
说这话,他自认为也对不起那个教授枪法的老师。
红喜点点头不多解释地吞下委屈:“我会加强练习的。”
“我不信,”红官压低了声音,“我不信你就这个水平。”
红官走到设备机前将移动靶的速度提升到15米每秒,转头对红喜说:“褚卫每天都会同步你的训练成绩给我,当我对你训练的进度毫不知情?”
红喜自觉惭愧,垂头嘀咕了声:“先生对不起,我让您失望了。”
红官发现自从下来这射击场,红喜就一直躲避他的视线,惹得他十分困惑:“你心不在焉是在想什么?”
红喜向来简单直白,几乎什么心思都会展露在外,想藏都藏不住。
“啊?”红喜的脸唰地红了,看先生将护目镜拿开,他又将目光游离了地面,带着少见的忸怩,小声开口,“我只是在想……在想您和连先生的事……”
红官脑袋轰然一炸,神情透出些悔意,就不该过早地向红喜承认这事,他定是接受不了。
“你……”红官一时语塞,确实不知该从哪里说起,“有什么意见吗?”
红喜双目发光,急忙解释:“先生您别误会,我不是什么意思,您和连先生在一起,我当然是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红官心中一宽,脸上多了抹欣慰:“看出来了……所以你到底在想我跟连先生什么事呢?”
红喜终于迎上了红官的目光:“先生,连先生是不是就是您一直在找的灾星啊?”
红官突感诧异,红喜的心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活络?
从先生的神态中得到了证实,红喜落下块心石,又恢复了热情洋溢的劲头:“难怪先生后来都不再提灾星的事,原来真是这样啊。”
一提起这个,红官明亮而伤感的眸光微动:“是我发现得太晚了。”
要是早点,他或许就不用受那么多苦。
“那连先生为什么不跟您说?他要是早点和您相认,您就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寻找了啊。”
手中冰冷的枪都焐热了,红官忘了扣动扳机,只是低低说了声:“因为往事不堪回首啊。”
对方因他的罪过而遭受非人对待,不想他记起这些不好的过往而愧疚自责,所以宁愿当做从不认识,与他重新开始。
连古妄图消释从前种种疼痛,可红官无法就此释怀,那些不幸历历在目,是他要拿余生来补偿的。
只是命运再次捉弄,他似乎又陷入了寻人的循环中,也许从未给过希望和后来失望,后者要更难受些。
红喜大概无法理解这是一种什么感受,但看先生满面惆怅,他心念一转,将话题拐了偏:“那连先生是从小就对您有意思吗?”
红官愣了下,他从来就没问过对方,但这哪需要问,如果不是由来已久的喜欢,就不会在重逢之前为他默默做了那么多事。
可他凭什么能得到对方的青睐?
一见倾心那是鬼扯!他不信十岁的小屁孩能有多大魅力,会让一个差不多同龄的孩子惦记那么多年。
或许是因怜悯而生爱,感情建立在同情他的基础上?
又或许是恨意牵动,后来逐渐发现他并不是那么坏,慢慢改观,到最后喜欢?
基本也是鬼扯,他坏透了,自认为和解家不相上下。所以,连古钟情于他,更有可能是为了拯救他,拉他跳出恶毒火坑……
都什么乱七八糟!
红官思绪纷乱如麻,是对方爱意来得猛烈,让他晕头转向,忘了自己姓甚名谁,还是他太过贪婪自私,一味安枕温柔乡,而没有关照到对方的情感变化?
红官黯然片刻后苦笑了下:“我和连先生也就小时候见过一面,相处不到半天时间,还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你觉得他那时会对我有意思?”
这个问题好像有些棘手。
红喜陷入了沉思,但凭连先生对他家先生的所作所为,不是爱之入骨做不到这个份上,但要说是后来才爱上,那就真是奇了怪了,他俩的重逢应该是在先生出车祸那时,难道是养病期间擦出了爱的火花?
红喜摩挲着下巴,模样深沉地想了想,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宝藏总会让人疯狂喜爱的吧。”
在他眼里,先生就是个宝藏,部分来源于神秘的身份,部分来源于人格魅力,总之能让人由衷生发出想探索的欲望,求之不得时朝思暮想,手到擒来时爱不忍释,得步进步,贪心不足。
当然,他对自家先生只有满腔敬意,毫无非分之想。
比喻虽粗俗,但总体形象生动,反正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红喜对自己的高度总结十分满意。
红官眸光突然亮了下,真没想到红喜会将他比作宝藏,内心涌起一股热意,连着胸腔都暖和了,真希望连古是因此生出爱意,只有这样他才配得上对方的钟情……
看先生怅然若失的神情有所松动,红喜本想要趁热打铁继续说,福叔却在这时来电了。
“先生,沈大公子醒了。”红福的声音明显激动。
这是个好消息。
但他也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知道这个秘密的黑蜂逃了。
黑蜂找沈大公子开刀,为的就是让红官打破60岁闯关的禁锢,让年轻人也能闯关。
事实证明,确实可以。
年轻人也能闯本命关一事堪称划时代发现,意味着他将颠覆前面六代关煞将的传统,但这是次要的。
重要的是,年轻人尚未形成饱经风霜后的生死观,难免会轻视生命于人的意义,他不希望自己成为年轻人厌世、失意、逃避和寻求刺激的存在。
毕竟如果心灵尚未磨砺成熟,困难挫折就会使人脆弱难耐和心焦无聊,逃避是多数人会做出的选择,从而轻易放弃磨砺自己的机会,转头来拉他这根救命稻草寻求解脱,那他存在的意义就会逐渐变了味。
往极端点想,谁对生活失去乐趣和信心都可以来找他,那么他终将变成一片暮色将尽的天堂,甚至是自杀的海洋。
他早应该跟沈局约法三章,可要禁锢沈大公子的自由,对外宣布儿子的死亡消息,比登天还难。
“所以,他下午想过来探望您。”红福补充。
红官脸色微沉:“刚醒来还是少折腾,跟沈大公子说下,真心想要过来那就过些天。”
看先生头疼似地捏了捏眉心,红喜终于弄懂了什么,抿嘴一提:“先生,那个沈大公子对您好像有点意思吧。”
他一副被开了窍的样,让红官头更疼了。
“没那个意思。”红官心知肚明,却仍旧否认。
“不能吧,我听说沈大公子挺那个的,但他好像对您不太一样,应该是很不一样的那种。”
并非红喜说得委婉隐晦,而是他真心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种感觉。
“有这个心思琢磨点别的什么东西不好?”红官将手一抬,干脆将横向移动靶切换成纵向,靶车直接逼近红喜。
红喜自然反应,抬臂就开出一枪,甚至连看都没看,就让靶标倒下了。
靶车顿时停了下来。
耳朵起了轰鸣,但脸上起了喜色,红喜嘴角微扬:“这才是你的正常水平。”
红喜讪讪然笑了笑,又将话题拉扯回去:“只是我在想,先生您要是不好拒绝,我们来帮您拦着点……”
红官吸了口气,正要说什么,手表电话又来电了。
是褚卫!
“褚卫?”红官声线压了压,语气变得沉稳。
红喜在旁敛着口气,不敢出声,生怕听到什么坏消息。
电话那头语速稍缓,呼吸却是急促:“北港口发现了少爷的踪迹!”
红喜迅速将明亮的目光投向先生。
红官心口一紧,眸中盈润,张了嘴被对方抢了话:“那不是少爷故意留下的。”
“你的意思是他并没有主动联系你们?”
褚卫嗓音有些沙哑,气息也有些不顺畅:“少爷的这个习惯,只有我、阿陈和老韩知道……他有些强迫症。”
“强迫症?”红官眉梢一跳,他似乎从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必要或不正常的行为与观念。
连红喜都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也许是一种仪式,但少爷好像无法控制去做。”
“所以,到底是什么习惯?”红官有些急了。
手表电话只传出褚卫有些沉重的喘息声,听得红喜眉头打了结,但他又不能扯别的,只在一旁干着急。
褚卫似乎在斟酌迟疑,红官咬了咬唇,克制住追问的冲动,好在褚卫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他会烧掉沾到自己血的衣服……”
红喜怀疑自己听错了,当即就目瞪口呆,往先生脸上挪了目光,先生的震愣情态明显,像是被晴天霹雳当头一劈。
“烧血衣……”红官这声重复低到心坎了去,但是回音响亮,足足在心尖处震荡上好几回了。
没什么特别的事能在记忆深处扎根那么长时间,惟有稀奇且重要的事,哪怕只在无意间提过那么一次。
那是上一代关煞将弥留之际只透露给红官一人听的话——
“我死后,把我穿过的衣服一同埋进吉祥地,带血的不要。”
红官当时就不明白,握着关煞将那枯枝朽木般的手,不解地问:“……为什么?”
“将来你也一样,这是历代关煞将临终口口相传的门道。”
“什么门道?”
“我们身为关煞将,这辈子都敬献给了灾星官,没个自由身。惟有死后脱了这身躯壳才算解脱,只须将自己穿过且干净的衣服连同尸身埋了,入土为安就算一了百了,反之焚烧血衣以表忠诚,生生世世都为灾星官所用,连魂灵都逃不出灾星官的掌控……”
“红先生??”褚卫连呼了几声,红喜差点要上手了,红官才从久远的记忆中抽回思绪,片刻功夫,脸上又像是退了色,变得煞白煞白。
红官心念一动:“褚卫……他这个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应该是……七年前。”
红官目光闪动了下:“那段时间,你一直在他身边吗?”
“……有段时间不在,我去执行任务了,回来后就发现了他有这样的行为。”
“他没有说是什么原因?”
“没有……我问了,少爷说他厌恶沾到鲜血。”
不是的!一定不是这样!
他身上多次淌着血,从来就没有表现出厌恶烦躁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