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官这才意识到,不管他是不是闯关的人,只要踏入了本命关,关内的林林总总都与他相关,考验的不只是林耀堂,还有他这个关煞将!
红官靠在门口,睁眼闭眼间日月轮转,胸腔和喉头突发刺痛,要咯血了!
“咳咳咳……”红官咳得心肺都在颤,血沫子都咳飞出来,脚跟不稳,整个人轰然栽倒下去。
再次醒来,竟然天旋地转般回到了小黑屋。
他还是那个一身长衫的红官,10岁的他成为了过去式。
这是那间停尸缝尸的祠堂小屋,林耀堂就背对着他跪着。
郑师傅的遗骸,已经被抬到正堂入棺了。
顶头的一盏吊灯,在随风摆动着。
窗外日升日落,屋内时亮时暗,尸体搬运工们抬尸进进出出,但林耀堂始终没有挪动半分,垂在两侧的双手不停地颤抖。
明明针线盒就在眼前,他却再也没有拿起来过。
所有来抬尸的人,起初还会劝上几句——
“林师傅还是别勉强了吧,都这么大岁数了,就别折腾了。”
“这可能是郑师傅的意思,您就别干这一行了吧。”
“林师傅都这把年纪了,找个徒弟吧。”
“拿不了针就算了吧,我们都理解你。”
“这年代,还有谁愿意干这行?我看啊,林师傅还是与时俱进好了,当个那什么入殓师,或者技术顾问什么的,总比您这个强啊。”
“林师傅看开些,虽然有些可惜,但是都这把年纪了,过几年老眼昏花了,还不是得放下?”
“林师傅别固执了,这一行其实早就落伍了,年轻一辈也不学这个,早点退休也好安享晚年啊。”
“这种活又苦又累,又挣不到什么钱,趁还有力气,给自己转个行吧。”
……
到后来,只剩下叹气和摇头了。
林耀堂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师父走后,他试过很多次咬紧牙关拿起针,可是手抖得厉害,连针孔都穿不过,别说还能缝尸了。
后来,郑师傅的出殡仪式上,作为亲传弟子的林耀堂没有去抬棺。
因为这事,人们在背后总少不了指指点点,说他忘恩负义,说他薄情冷漠,传得厉害了,居然变成了数典忘祖。
这一幕幕如同电影放映,一一掠过眼前,红官心气一沉,缓缓开口:“林叔,都过去了,放下吧。”
林耀堂的双肩在颤抖,红官搭在他肩上的手都感觉到冰凉。
“林叔?”红官突然撤手,猛地后退一步。
这个人不是林耀堂!
红官神情肃穆,拉扯下胸前的桃木珠子,伸手接住后背滑落的金刚伞。
黢黑的屋子浮荡着薄薄的烟雾,笼罩在身上就像披着沉重的湿衣,压得人喘不过气,头越沉脚越轻,就像被夺了生气一样。
这些都是关内的煞气,像这种程度的只能算是轻的,重度的是化煞,直接攻击人。
出关的人大多有这样的经历。
而那些出去后半死不活的,多半是被煞气缠上了,夺取了生息,也就没几天活命了。
只见“林耀堂”的脑袋缓缓拧了一圈,转过一张惨白的脸,一双赤红的眼骨碌碌地盯着红官,紧接着疯狂叩牙,牙齿叩得咯咯响,速度非常快。
这是牙语!
上一任关煞将有提到过“牙语”。人被煞附身了,开口说的话就是牙语。
这种牙语只有通过本命关的关煞将,才能听得懂。
红官眉头一拧,猜不准对方想传达什么意思,就掷了张符去投石问路。
谁知,那张黄符一靠近“林耀堂”就烧了。
对方并不想和他交流,并更加发狠地叩牙,叩得满嘴溢血。
他在驱赶入侵者!
本命关内的煞气拥有强烈的领地意识,对任何不属于关内的东西,极具攻击性。
换句话来说,就算是关煞将,入了别人的关,等同于“客”,做客的势不压主,这是生物共识。
“既然不欢迎我,那就请神来!”红官脚一震,当头开了金刚伞。
屋内煞气突然成形,化作大大小小几十个骷髅头,拖着长长的烟尾猛地向红官冲去。
金刚伞在红官头顶上空飞速旋转,形成了一个金色屏障,将底下的红官牢牢罩住。
红官咬破手指头,用血在掌中画了一道请神符:“关煞将拜请本命关内诸吉神,护身保命,缚鬼伏邪,安魂定魄,收斩妖魔,吾奉灾星官令,敕令急如律令!”
一道请神咒念完,手掌拍向地面,地上随即铺了道红光,是一道请神符,符光延伸到“林耀堂”脚边。
“林耀堂”身上骤然冒起了青烟,猛烈叩牙,叩得头都晃动起来,同时发出刺耳的怪叫声,连同着那四面八方的骷髅头一起共鸣。
红官使劲捂着耳朵,狂风呼啸,金刚伞摇摇欲坠。
这顽固的凶煞,不是别人给的,而是林叔不肯放过自己。
“林叔!郑师傅亲自回来验收成果,他已经圆满离开了,您为什么就不能放过自己?”红官声音沉闷,风直灌喉咙的感觉很难受。
“每一种行当都有自己的命数,郑师傅一定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现身说法,让您不要执着,所以才叫您放下针,不要再拿起来。林叔您听见了吗?”
狂风逼得他眯了眯眼,他的耳朵也在嗡鸣。
红官不知道林耀堂听到没有,听进去多少,只觉得风渐渐小了,鬼哭神嚎也渐渐消失了。
红官睁开了眼睛,松开捂住耳朵的手,骷髅头不见了,那三百六十度转动的头颅也恢复了原貌。
林耀堂依旧跪在地上,哽咽着。
红官收了金刚伞,一口老血吐了出来,斗法实在太耗心神了。
本命关内不欢迎入侵者,请来关内的吉神和凶煞互斗,也是无耐之举,所以这种反噬必然会落到红官身上。
红官擦掉口角的血,提了口气,走到林耀堂身边,轻声说:“顺势而为吧。”
既然改变不了环境,改变不了别人,那就改变自己。
林耀堂没有回头看他,只是重重点了点头。
但那烟雾还笼罩着,没有散开。这是典型的“口服心不服”!
红官叹了叹,林耀堂如果真的走不出这关,他也想好了后招,只是有些凶险。
红官拉起袖口,露出手腕上缠着几匝朱砂红线,他抽出线的一端,用两根手指迅速一绕,缠住拉出一截来,在林耀堂的手腕上打了个复杂的结扣。
这就是关煞将的本命线,过关的人才有。
但林耀堂闯关失败,红官给他走了后门,强行带他出关。
这是关煞将的禁忌!所以出关后的红官如同走了一遍鬼门关,本来在关内都损耗剩下半条命,强行带人出关后,就基本奄奄一息了。
昏迷一个晚上,经过那么一次折腾,才恢复了点活力,如果再去解家,要是一言不合,指不定还会吐血当场。
解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送几口血上门,也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顶多又坐实了“灾星”的名头。
不过,他也终于知道林耀堂来闯关的目的了,林耀堂想脱胎换骨,想涅盘重生,让自己“心安理得”的放下针。
但如果没有了结过去,哪来的重新开始?人也只有彻底死去了,才能转世投胎不是吗?
早饭过后,医生上门来了。
计承是红官的私人医生,和红官签订了保密协议,无论发生什么事,红官的一切身体状况都不能对外说。
计承提着个药箱进门,一进来就注意到了红官的面色,有些吃惊地眨了眨眼:“你……干了什么吗?”
红官把茶杯一放,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这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