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一五章
厂房门前,前来陪同李世信一起参观的众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周平宇手上的扫帚给抢了下来。
不过得知李世信就是那个摔碎了绝世宋青花的罪魁祸首之后,周平宇是彻底的和李世信结下梁子了。
对于一个匠人来说,这种损坏是绝对无法原谅的浪费。
“你以为你很有爱心,一对瓶子把它摔了一个,人为的变成绝世孤品这种行为很伟大?我告诉你,你根本就不知道!一个瓷匠,一辈子能够做出一件流传千古的作品到底有多么的不容易。你更不知道,这件他亲手制胚,勾花,上釉,烧窑,最终成品的东西,能够在历史的长河中经历天灾人祸而不灭,赶了万千的机缘巧合流传下来,是多么的不容易啊!你摔碎的是一个瓶子吗?你摔碎的,是千百年前一个或者一群匠人,他们已经实现了的梦想!不可原谅,绝对不可原谅!”
喘着粗气,周平宇使劲儿的将拦在自己面前的几个人推开,憋着闷气儿向厂子里走去了。
看到自己父亲的背影,周平宇的女儿尴尬的看了看李世信。
“信爷,你别在意,我爸他就这么个脾气。”
看着年龄约莫十六七岁,脸上还带着和陈铂诗等人差不多稚嫩的小姑娘,李世信微微一笑。
“能理解,你父亲或许不是一个好商人,但却是一个好匠人。”
见李世信似乎真的没有生气,小姑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随即恢复到了刚才的兴奋。
“哎对了信爷,你们是来参观的吧!我,我带你们去!啊!对了,我,我叫周芊芊!”
面对小姑娘的热情,李世信颔首一笑,随着周芊芊热情的引领,带着一群刚才被着实吓了一跳的老粉们一道,向厂区走去。
......
周家的瓷器厂从外面看上去疏落有致,配合周围仿佛能闻到灵气的环境显得颇具古韵。
但是里面确实如同周平宇来时的路上所说,杂乱的很。
倒不是工人们人为的疏忽所导致,而是制作瓷器这个行当,本身就不是一个干净且有秩序的活计。
“李老师,这里是制胚车间,瓷器成型就是在这里。”
为李世信等人指了指那堆满了胚泥,地面上满是擦不去的泥污的车间,周芊芊热络的介绍了起来;
“其实严格来说这面不是我们的第一个生产环节,制胚先制泥。在河下游那里我们还有个瓷石土车间,不过离得太远了。想要胚型好看,土是重中之重。瓷石得锤成细分,筛滤过后还要加入我们这里特产的高岭土提高塑性和耐火性。要反复捶打去除气孔,然后再阴干成粉才行。这边的条件不合适,所以只能在那面做好了之后送过来。”
看着车间里几个双手沾满了白色泥浆的工人在忙活,李世信点了点头。
虽然没有做瓷器的经验,但是瓷土这个东西他还是知道的。
这个东西当地人以出产地命名为高岭土,但其实它还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观音土。
随手抄起一把泥浆,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和牛奶般的丝滑,李世信回身对着自己的老粉们淡淡一笑;
“这玩应儿就是观音土,早先饿疯了的饥民常常用这玩应儿来填饱肚子。但这东西虽然长得跟米粉一样,却断无半点营养,吃了之后只能死的更快。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死人也都算是撑死的。有谁实在熬不下去了,左右都是死,就会吃几捧观音土勉强做个饱死鬼。”
看到李世信手中的土,队伍中的几个小将双马尾齐齐一抖。
“这就是传说中的吃土?”
一旁的刘峰点了点头。
“我听说过,我们在朝鲜的时候也见过这个东西。那个时候指导员就说,就算是饿死也不能吃。吃完了之后吐不上来,拉不下去。人就活活的胀死了。”
(?′^`?)(?′^`?)(?′^`?)(?′^`?)!
“万恶的旧社会!”
“信爷还知道这个?”
见李世信一语道破了高岭土的真身,周芊芊抿嘴一笑:
“是的呀......这个东西就是观音土呢。不过事情总是有两面性的嘛,它也可以杀人于无形,也可以烧制精美的瓷器。这东西可以增加土胚的耐温性,让窑里的温度可以达到一千三百度,这样上色就可以烧出最正的青花色和最白的瓷器了。可惜......我爸说十八世纪之后,这种二元土配方被西方人偷走了,然后英国人又根据这个改出了三元配方,也就是在培土里加百分之二十五的动物骨粉,做出来的骨瓷从白度上超过了我们的青花。从此之后,景德镇就开始衰落了。”
小姑娘的感慨,也让在场的所有人一阵唏嘘。
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比自己的东西被外人抢走还改良,回头把自己逼上绝路更糟心的了。
见众人陷入到了愤慨之中,小姑娘嘻嘻一笑,挥了挥手。
“呐,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这里是勾画车间,我们的画师就是在这里干活儿的。信爷你看,这就是我们的青花颜料!”
一面为李世信介绍着,小姑娘一面从一旁拿起了一碗红褐色的,调好了的泥浆捧到了李世信的面前。
“闺女,这明明是红色的。你们烧的不是青花瓷?”
一旁,看着小姑娘手里的色料,刘峰老爷子狐疑的揉了揉老眼。
“爷爷,这您就不知道了。这料啊,在没烧之前它就是这个颜色的。等真正进了窑,在窑洞里加温到一千三百度,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就会呈现出你们经常看到的青花色了。你们看,那面就是我们的窑!”
顺着小姑娘的手指,众人放眼望去,果然就看到了几个低矮的坟包型建筑。
而那里,此时正在进行着一场仪式;
一方小小的供桌之前,一群在只有零上几度气温中赤着膀子的汉子,将顶在头顶的大海碗端了起来。
在一众窑工的最前面,一个同样光着膀子,腰间插着一口烟袋锅的老汉,将手中的大碗摔在了地上。
随着一声高呼,酒水连同大碗的碎片,在土窑之前迸发出了一朵朵绚烂的白花。
“窑神爷爷保佑,风调雨顺,开窑大吉喽!”“风调雨顺,开窑大吉喽......”“开窑大吉喽......”
山水之间,窑工们的祈祷,穿过河流穿过山林,在群山之间回荡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