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已经死了。张起棂眉目低垂思考着这句话的含义,
姓解的,解雨臣;姓王的,王月半;满清遗贵,黑瞎子;
都死了。
这一点,他和王月半早有猜测,如今只是证实。
吴小狗从来都只报喜不报忧,当然,除了那叁佰零贰亿。
没有姓张的,
可听得出来邪帝对张家下了狠手,如果张起棂在,吴峫绝对不会这么做。
因此,张起灵也不一定活着。
但如果都死了,为什么吴邪会说,他们在这里。
是哪一种在?
大张哥微微绷紧了下颌,眼底闪过一抹阴翳,他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氛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雨滴落下的声音滴滴答答响个不停,
邪帝定定的盯着张海客面无表情,眼底的光影明明灭灭看不真切。
他一言不发,脸上蜿蜒滑落的水痕,根本无法分清到底是雨水还是眼泪。
对面人此时的样子似乎刺痛了张海客,他眸光一滞,却在看到邪帝手中发光的罐子时微微蹙起眉,再次一字一顿的强调,
【他们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这一点,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吗。】
张海客脸上不由得浮现了一丝苦笑,最终还是把那句“连尸体都没能找回来”咽回了肚子里。
够了,已经足够了。
他不怪吴峫无差别反扑,也许谁都可以责备邪帝的阴狠毒辣,但只有张家人,没有这个资格。
邪帝对他们早已仁至义尽。
【吴峫,你是他们在这世间,会拿命相护的唯一遗物。】
张海客的声音低沉,说到一半音色不自觉的微微颤抖。
邪帝原本平淡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灰败双眼满布血丝,他似乎是想要说点什么,
张了嘴,却只是猛的弓腰吐出了一口鲜血,
他似乎对此毫不意外,只是揩掉唇角的血迹,晃了晃身子重新站直,抬手拒绝脸色骤然大变的张海客想要上前的脚步。
却不曾想,这只是个开始,他弯身吐出了第二口,第三口,而后伴随着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那些血液沿着下颌流入他的衣襟成为了黑色的一部分,
(吴峫——)
一道红色的身影从林中飞快的窜出,站在邪帝身后扶住了他,
张海客一眼望过去,那是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只是此刻,万年难得破冰的脸上,居然挂着一丝浅淡的微笑。
只是这笑容,莫名邪异的让人心头发凉。
同一时刻,黑色的皮衣牵着粉色的西装,健壮年轻的胖子吹着跑调的口哨,围到了邪帝身边,
(大徒弟,你跟师父我学的东西,都喂给狗了是呗。)
(天真行不行啊你,说好的踏青,怎么一个人跑了呢?还好小哥这萤火虫抓的快,不然下雨天可逮不着这些小东西。)
胖子像是没看见他脸上的血迹,自顾自的出言调侃。
邪帝没有出声,他只是愣愣的看着他们。
张起灵不会穿红色,也不会笑得像个二傻子。
黑瞎子不可能这样堂而皇之的牵到解雨臣,因为会挨揍。
还有胖子,不会看着他吐血还这样轻描淡写。
这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邪帝自己希望这样罢了。
希望张起灵多笑笑,能多穿点其他颜色的衣裳,希望发小和师父幸福,希望胖子健康长寿,希望他们,永远不会为自己忐忑担忧。
邪帝突然抑制不住的笑出声,仰倒在雨中涕泗横流,发光的罐子从怀中滑落,骨碌着到了张海客的脚边。
他怎么可能不清楚这一切,
他只是贪恋。
只是无法放手,不想离别。
【秦岭古来邪异,那棵青铜树历史太过悠久,在张家建立之初就已经被列为不可踏入不必监视的禁区。】
【吴峫,如果你要用这棵树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些,我必须阻拦你。】
【因为你是小官儿在这世间唯一的联系与存在过的证明。】
【放过自己吧小三爷。】
张海客用上了往日的称呼,蹲下身徐徐轻语,试图唤醒邪帝最后一丝理智。
这张面孔已经不是二十六岁的小三爷那般水嫩鲜活,但事实上岁月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
似乎时光也格外优待美人。
只是那双眼睛,满是历经风雨的沧桑。
邪帝躺在地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也不发一语,
张海客干脆盘膝坐在了他身边,用袖口一点一点擦掉这张脸上斑驳的血迹和泥痕,
就像在当年的墨脱和古潼京。
雨渐渐大了,
不知什么时候,这一小片空地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的身影。
张海客轻呼了口气,将手里的罐子颠了颠扔到了旁边的林子里,玻璃撞到树上应声而碎,
无数的绿色微光,缓缓消失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