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入手的一瞬,如同接了一团滚烫的火球,极致的高温炙烤,几乎在一瞬间就令姜婵手上的皮肉融化脱落,剧痛直入骨髓,疼的姜婵浑身颤抖,忍不住痛呼出声。
而也是这近距离的观看,姜婵发现,这并不是一面完整的铜镜,只是半块残镜,边缘碎裂的痕迹不规整,像是被硬生生打碎了一半,而打碎镜子的人也受了伤,半块残镜的镜面上满是干涸的血污。
残镜的断裂处有金红色的光芒流动,像水,有像是流动的火,这些流动的火光上有密集的阵纹交织,像是依照旧时的记忆,补全剩下的半面镜子,而那股将她的血肉一瞬融化的极致高温,来源正是这些流动的火。
高温沿着姜婵的手腕持续向上侵蚀,剧痛难当,姜婵冷汗涔涔,面色发白,太阴真水从体内涌出,飞快的修复被烧融的血肉,被烧融的血肉重新覆盖上骨骼,莹润有光,清凉的气息灌入灵脉,那股钻心蚀骨的剧痛暂时得到了缓解。
可还没等她松一口气,手中那半面残镜突然动了一下,而后剧烈挣扎,温度更加炙热,在手中已经亮得刺眼,扎得眼底也像要着了火,刚刚修复的血肉也在顷刻间再次烧融,露出洁白的手骨。
它是活的!居然想要逃走!
姜婵一惊,眼看那残镜将要逃离,心头一横,咬紧牙关,五指收紧,全力将残镜攥在手中!
剧痛再次袭来,残镜在手中挣扎不止,整条手臂的血肉已经融化,姜婵只觉眼前一黑,吐出一口鲜血,又被炙热的高温顷刻融为虚无,神识隐隐作痛,好在这具被太阴真源锻造过的骨骼足够强大,面对这种程度的高温,依然稳固。
只是她的灵根本为水,与火本源相克,以往能施展阴阳鱼,都是凭借强大的灵力对其包裹收容,肖潜借出的火又是经历特殊处理的,不会伤害到她,而此次面对的残镜有残留的自主意识,对她十分抗拒,显得更加狂躁,若非有太阴源气护体,这具身体此刻已成灰烬。
残镜在奋力挣扎,姜婵索性放弃与它对抗,太阴源气从体内源源不断的涌出,将握有残镜的整条手臂重重包裹,任由残镜的高温与太阴源气对抗。
这样的后果,就是在剧烈的两气冲击下,姜婵的意识陷入一片空白。
地下空洞昏暗,有温热的气体流动不止,一具身体在其中浮浮沉沉,青色的衣裙与乌发飘荡不止,静匿无声。
姜婵不记得过去了多久,再睁眼时,那股催心灼骨的高温已经消散了,被烧融的血肉已经重新生长出来,灵活无恙,肌肤上残留着一层细霜,轻轻一抖,如雨滴一般坠落。
那半块铜镜安静的躺在手心,像是复苏后再次陷入沉睡,背面的铜饰花纹,能看出来是一只三足鸟的形态,这种形态的鸟,姜婵见过不止一次,肖潜的太阳天火,就常以三足金乌的形态显现。
太阳天火曾由三足金乌一族掌管守护,后来金乌一族灭绝,失去了掌控者的太阳天火就以金乌的形态继续存在,往返于东方扶桑与西方汤谷之间,不知疲倦。
太阳天火是天地本源正阳之气,金乌一族的先祖从中获得太阳之力,自诩为太阳化身,但二者之间,只是守护者与被守护的关系,前者为天地自然灵火本气,后者为远古大妖。
与姜婵之前见过的太阳天火不同,这只雕刻在铜镜背面的三足金乌形态威武,活灵活现,每一根羽毛都流畅自然,姿态傲然。
金乌一族能在仙古时代称尊,确实拥有非同一般的资本。
姜婵看着这只威武的金乌,眉间一蹙,总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这只雕刻在背面的金乌似乎是活的,更像是被困在这个浮雕里,面对她的打量,对方似乎非常愤怒,羽毛立起,朝她发出一阵尖锐的唳叫,张口吐出一道金红色的火焰来!
姜婵一惊,下意识闪避了一下,眼睛一眨,眼前并无火焰,依旧在那片昏暗的地下空间里漂浮,刚刚的一切好像是幻觉。
这就稀奇了,姜婵再次把残镜拿到眼前,定守心神,瞳孔深处逐渐泛起一层深邃的流光。
灵神引!
大司命号称能看穿一切虚妄的神通,这面镜子里明显有东西,还极其不友好,可影响修士的神识,若不探查清楚这是什么东西,属实有点不放心。
姜婵看得非常专注,眼瞳已经覆上一层缥缈的灰白色,与大司命的眼瞳十分相似。
目光穿过铜刻,视野骤然大亮,无尽炎阳烈火中,一头庞大的三足金乌正盘踞其中,感知到有人,双翼一震,猛然冲来!
热浪扑面,一阵金属摩擦声急促的响起,金乌前冲的势头一滞,仰头发出一声极痛极怒的吼声,被向后拖拽,重新砸入火焰中!
姜婵瞳孔骤缩,这头金乌受过重伤,头颅被斩去了半个,火焰一样的鲜艳羽毛颜色已经萎顿,六条铜链贯穿双翼三足与脖颈,将其困锁在炎海之中,逃离不得。
这是一头准帝境的三足金乌妖灵!
虽然它受过很重的创伤,可能是致命的,致使法相光环已经崩坏,道伤反噬,但其残留的气势依旧令人心惊肉跳,这是一尊准帝妖灵,而且是比青天凰女叶星更强的高阶准帝!
金乌咆哮翻腾许久,大约是累了,转过只剩半个的头颅,仅剩的一只金色独眼直直的朝姜婵看过来。
这一眼看得姜婵毛骨悚然,又深知此时不能露怯,再次端出她的面瘫高冷范儿,波澜不惊的对视回去。
“炎帝后人?”金乌眼中的凶光收敛,突然说话了,声音沙哑。
姜婵眉毛一挑,这种谈话的语气,似曾相识啊。
见姜婵不答话,金乌不悦,又耐着性子改口继续道:“吾乃金乌七祖,因伤沉睡,你今日引动炎阳天境,助本尊脱离梦境,金乌一族恩仇必报,你既帮了我一次,本尊就送你一场造化,不过……”
话头至此,金乌故意停顿了一下,可等了许久,依然没等到对方接茬,顿时恼怒,正要发作,就听到那人族女子慢悠悠的开口了,语带讥讽。
“金乌一族十王皆已被古神大弈所杀,人尽皆知,你这妖鸟倒是胆大,居然敢冒充金乌七祖。”
旧时伤痛被再度提起,金乌恨得咬牙切齿,见面前的女子眼中毫无畏惧之色,索性也不再假装得道前辈,眼中寒光毕现,语气森森:“猖狂的丫头!真当本尊杀不得你吗?”
压住心头的惊涛骇浪,姜婵依旧面色镇定,语气平淡:“我为何要怕一个只有半拉脑袋的残疾鸟?”
金乌一愣,虽然它不明白“残疾”是什么意思,但和半拉脑袋联系在一起绝对不是什么好词,随即大为光火,一个蝼蚁般的人族居然敢嘲讽到它头上来了?
不等它叫骂,眼前的女子虚影已经散去,更加愤怒,仰天咆哮:“炎帝!吾必杀你!”
“忘了告诉你,炎帝已经陨落很多年了,你想要找他报仇的话,估计得等下辈子了。”姜婵去而复返,扔下这一句话后,再度消失不见。
炎火中再度传来一阵怒吼。
神识归位,姜婵看着手中的半面残镜,三足金乌的铜刻光芒已经暗淡下去,僵着的脸终于放松下来,后怕而同时惊骇不已。
早该死在仙古的金乌七祖还存于世,妖灵被封印在炎帝的炎天宝镜中。
炎帝的炎天宝镜,与太阴神皇的虚天宝镜齐名,也称太阳神镜,同为失落的帝器,炎天宝镜的受损程度如此之重,器身被打碎,只剩下这小半面残镜,掩埋在方山藏兵峡中。
至于金乌七祖是如何逃过大羿的射杀,又为何被炎帝封印,姜婵一无所知。
翻过镜背,镜面已经模糊,时隔万万年,这些干涸的血污依旧鲜艳如新,红得耀目,不知是何人的鲜血溅撒其上,姜婵试图擦拭,却发现这些鲜红的血迹似乎已经沁入镜面,擦拭不去,凝固成永恒。
往事成疑,飘如云烟,空荡荡的地下余温犹在,当年峡谷炼兵的人却已逝去如尘。
空余一声叹息。
姜婵收起残镜,打算离去,这镜中封印的金乌七祖先前一直试图诓骗她,若换成一般人,很容易被它蛊惑,毕竟这种事情就是换个版本的随身老爷爷,赌对了就是天大的机缘。
但姜婵不赌,不是所有人遇到的都是丹阳子,大概率也会遇到叶星,因为悟道天心的缘故,她的感知较一般人更加敏锐,哪怕金乌七祖再如何假装,她也能感受到那股隐匿极深的恶意。
顺着气流的方向,姜婵顺利找到坠落时的洞口,出来的时候,地灵鼠还蹲在洞口旁边探头探脑,见她出来了顿时大喜,小眼睛瞪得溜圆,没等姜婵询问,就开始大倒苦水,叽里呱啦比手画脚,将她坠崖之前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当然,重点在于,它看到姜婵不见了如何如何的伤心,如何如何努力的找她云云。
听完地灵鼠的说辞,姜婵才知道,她从那日站上炼兵峡的观景台,至今已经过了一月有余。
东面的山群出现一个很大的豁口,那是巨人突然发飙之后,哭嚎着离去的方向,撞碎的山峰豁口如门户,遥遥可见东方那轮升起的朝阳。
姜婵静默,开始对那尊神秘巨人的身份有了一种猜想。
“肖潜呢?”姜婵突然问道。
这么大的动静,不仅肖潜和丹阳子不在,作为主人的方山主也没现身,仅有几名长老在指挥年轻的弟子们清理狼藉的现场。
地灵鼠掏掏耳朵:“他们去白玉京做客了。”
说起来地灵鼠就开始大发牢骚,对几人去做客不带它这种行为表示不满,表示白玉京作为古传承一定收藏颇丰,没能去看一看太过可惜……
姜婵看着它欲言又止,地灵鼠一族寻宝探阵来去自如,所谓贼名在外,方山主当面不说,估计还是有所防备的,在不打算交恶的情况下,带这么一个赫赫有名的贼耗子去做客,怕是不太妥当。
事实证明,这个决策是对的,此时的地灵鼠就非常惦记白玉京的私藏。
姜婵点了点头,神色严肃:“他们去多久了?”
地灵鼠想了想:“大概三天吧……”
白玉京向来自诩出世,这时候宴请方山,莫非是……
呦呦——
古老的吟鸣声由远而来,姜婵瞳孔一缩,猛然看去,方才还朝阳初升的晴朗天际,突兀的出现大片的乌云,浓郁如墨,铺满整片天空,云层中轰鸣隐忍,忽然!
一道粗壮的雷电瀑布从天而落,光耀四野!天地俱动,一头巨物迎着雷电冲上,鳞甲狰狞,任由雷电加身,啸吼惊云。
姜婵脸色一变,身形一动,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