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春季,粉裳少女站在容妃院中桃树之下,纤细的指尖捻过桃红花瓣,花瓣破碎,流出的带着香气的汁液染得她的指尖微微泛红。
乔连溪盯着指尖,有些幌神。
“郡、郡主大人?您这是做什么...容妃娘娘她不在宫里......您不能硬闯啊...哎!”
“滚开!你们——把这宫里的小宫女小太监给我带走!没有我的允许,不许靠近院子!”
相当强势的声音。
“是!”
小萧子夹杂着无奈又慌乱的话自远及近,乔连溪扭头去看,正看到一角紫色纱裙,很快,下一刻,身着紫裙的少女便完全露出真容来。
乔连溪愣了愣,他记得祈颜郡主,在他的记忆中,祈颜郡主是个相当不错的姑娘。
只是今天她来做什么呢?
粉裳少女静静地站在桃树之下,睁大的茫然而疑惑的瞳孔中,映着愈来愈放大的淡紫色身影。
“你就是小乔?”
“我知道你不是小桃,其实,你是那个姓乔的吧?你不该回来的,你回来了,又要生出许多波澜...安静地死掉,不好么?”
这话,祈颜郡主只看了一眼后,就说得相当笃定。
温热的指尖,勾起了粉裳少女的下巴,乔连溪看到了眼前被放大的祈颜郡主妆容精致的脸。
那唇角勾起的弧度,低沉而波澜不惊的嗓音,让乔连溪头脑中,电光火石间,想到了聚魂之地的女鬼。
难道......
想到某种可能,乔连溪,下意识睁大了眼睛。
也许,面前的人,并非他认识的祈颜郡主,而是...而是夺了自己的身体的女鬼。
“我的东西...我的东西你放到哪里去了?”
乔连溪从没有那么一刻这么笃定,他现在的处境,他的任务之所以会停滞,他身上的契约之所以不会发挥作用,女鬼的夺舍,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但他知道,这并非由于恐惧。
小萧子看了看笑得阴冷的祈颜郡主,又看了看似乎整个人都在发抖的小乔妹妹——
他想过去安慰一下,但郡主一个眼神,就让他当即感到手脚冰凉。
他承认,郡主恶名在外,皇宫上下无人不知,他确实怕了。
小太监往后缩了缩。
“你的东西?烧掉了。已经被我烧得灰都不剩了...你说,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还是在别人的身体里活着...你这是夺舍,自私而卑鄙的行为,你那么善良,最后也要成为自己讨厌的样子了么?”
紫裙少女唇角的笑意愈发深刻,她盯着面前这副人畜无害的壳子,一双眼睛,似乎要透过外在,直击壳子深处的灵魂。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如果你没有害我,我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女鬼的话没道理至极,乔连溪忍不住反驳。
明明...明明这个人才是酿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你说得不错。”
出乎乔连溪的预料,女鬼连争辩也没争辩,直接点头承认了。
“但胜利者才有书写过往的权力...我身为郡主,今天可不是来和你一个小宫女讲道理的。”
她今天确实不是来和乔连溪讨论孰是孰非,她不占理,也没那个心情。
本来这一切早就该结束,本来知道小桃还活着的消息是她就早有警觉,但她还是没有早些下手。
出于某种并不明晰的心情,她是希望,青灵复活的,是真正的小桃。
她花了那么长时间来确信,但最终的结果,只带给了她失望。
“能让你在容妃宫中苟活那么久已经是天大的恩赐,现在——”
“该是你消失的时候了。”
祈颜郡主话音几乎刚落下的那一刻,落在她肩头的桃花花瓣随着她的动作纷纷飘落,乔连溪低头去看。
他看到这副躯体的心口处已经在汩汩往外流血了,血瞬着胸口一直往下流,最终滑落在地。
完全没入胸口的刀尖被祈颜郡主毫不客气地在里面搅了搅,才被抽出。
抽出的刹那,血流如注,粉裳少女一声不吭地,低头看了一会儿,渐渐站不稳了。
幸好这具躯体没有带给他人该有的感觉,不然的话,刚才那一刀,肯定会很痛吧?
乔连溪思绪飘飞。
他也觉得不可思议,这种时候,他竟然会有这样无关紧要的念头。
好像,死不死都无所谓了。
尤其是知道自己的肉体已经连灰也不剩的时候。
小萧子被这异变惊住了,他回过神来去扶小乔的时候,鲜血已经浸湿了她的衣裳。
小萧子已经说不出来话了,紧张、恐惧、难过、悲伤......各种复杂情绪囤积于心中,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是无力又无奈地看着。
神秘人...对...还有神秘人...
!!
他猛然想到容妃曾经说过,神秘人不会让小乔死掉的......那么,他人在哪儿呢?!
乔连溪仰躺在地,神色平静地看小萧子有些扭曲的表情,那其中的悲伤显而易见。
“难过什么呢?小萧子。这对于我,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与其浑浑噩噩又无望地活着,死,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鲜血止不住地从唇角溢出,让躺在地上的少女看起来异常狼狈。
“而且......我们根本不是朋友...不,不是吗?所谓朋友,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你们都不愿意去舍弃一棵树来换取友谊,那又怎么能指望...指望别人抛下一切...来换取一份夹杂着谎言的情感呢?”
“容妃娘娘不喜欢香...也不喜欢桃树,她厌恶皇帝,却依旧对其极尽妩媚,不可否认,她很顽强,也很有手段,她所做的一切,也只是为了在这宫里生存下去。”
“我理解她的做法...也理解一定有什么原因才会让她那么喜爱桃树......但没有人能一直扮演喜欢,就像她对皇帝,就像她对这棵树......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人能活得恣意,很多事情,都是迫不得已。”
“还有...小萧子你,你有自己的思考,也很善良,虽然有时候胆怯内敛,但这并无法掩盖你的闪光点——”
“但...也许,也许我们这群人注定走不到一起,既然如此...我先走一步,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乔连溪一直在说着,但他也说不了几句,很快,小萧子就惊恐地看到,小乔妹妹的瞳孔在扩大,在涣散。
那是人临死前的征兆。
“废话说够了吧?伤到这种地步还是一声不吭,你倒也是硬气——我干脆好人做到底——”
祈颜郡主的声音此刻在小萧子耳边是如此刺耳,他抬起头,就看到了那沾满了小乔妹妹血迹的短刃,在紫裙少女的手中旋转了一个弧度,朝着小乔妹妹的脖子抹去。
一咬牙,他干脆放下小乔妹妹,站起身,握着短刃,强忍着痛意,一把夺过祈颜郡主手中的短刃。
“你这个低贱的狗奴才,我可是郡主,你竟然敢——”
紫裙少女愣了一下,继而伸手就要去夺。
下一刻,沾染着血色的断刃,就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那黏意与冰凉交织的触感,让她脸僵了僵,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你觉得,杀了我你能活吗?”她问。
“杀不杀你,我都活不了。”
小萧子陈述事实,面容哀伤,只是手里的短刃,划伤了紫裙少女的脖子。
痛感是那样明显,祈颜郡主心里已经慌了,她感觉得出来,这个该死的小太监,虽然拿着短刃的手在抖,但是真的要杀了她。
“郡主,你该给小乔陪葬了。”
“你人那么坏,我一个没杀过人的人,一想到要杀你,也会觉得心无波澜。”
“杀你,跟杀一个畜生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甚至,你连畜生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