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似乎等在门外，只要一开门它就会迈步进来。
在那么晴朗的天气里，夜晚却那么寒凉，几乎像一个敞开的冰窖，冷气源源不断地升腾着，这让怕冷的魅魔很是嫌弃地套上了一层又一层衣服。
“就等你了，艾尔利特，你是蜗牛吧你。”
蛛姀不耐烦地跺了跺脚。她在加西亚家没睡多一会儿，加西亚学炸洋蓟的时候把家里炸了，她被迫起来和加西亚一起收拾残局。
洁白的墙上都是油渍，加西亚的新家立刻变旧。
她一整个下午都在和加西亚一起重新涂墙。她大概知道新任指导老师确定下来了，但她出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对加西亚说。
“我又没让你等我。”
艾尔利特的声音透过厚重的围巾传了出来，他看了一眼蛛姀，把他的围巾递了过去。
“分你一半。”
“我不冷。”
“冻死你吧。”
“这么冷的天里你的嘴怎么没被冻住。”
“哼。”
魅魔撇了撇嘴角。但他还是和蛛姀说着他在艾琳那里了解到的消息。
“我们的新任指导老师叫木莎，是返祖科院的老师。艾琳说这个老师人还行。但她是为了雅琳休才来的。”
“雅琳休？”
“对。木莎老师有个女儿，她想给她女儿找个好朋友。”
“不行。”
蛛姀直截了当地拒绝了。雅琳休不是刻意交换的条件，即使她们真的成为朋友了，那也必须是雅琳休想要和对方交朋友。
艾尔利特：“……我也这么想的。但是艾琳说要让雅琳休自己选择。你看到上午菲阿娜发的那些话了吗？雅琳休已经长大了，我们要尊重它的意愿，最起码要让它知道，不能直接替它做决定。”
“……麻烦。”
蛛姀和艾尔利特并肩走着，她们彼此沉默了一会儿，心情都有些沉重。
最后，艾尔利特先开口了。
“走吧，去接杜库。艾琳上完课回瑈幽了。菲阿娜去南边大陆了，诺尔维雅和休特回玫瑰府邸接雅琳休，她们现在应该快到餐厅了。”
“哪儿的餐厅？”
“雷米亚兹的一家儿童餐厅。”
……
“木莎老师，这家儿童餐厅的椅子好小耶。”
艾琳看着餐厅里柔软的布置，问向木莎。
“老师，您之前来过这家餐厅嘛？”
木莎摇头。
在学院里的木莎老师和现在有些不同。艾琳敏锐地发现，虽然木莎老师一直都很安静，但她身上有一种断流又没有完全死亡的活力。
木莎老师给人的感觉很远，她的疲倦从她的身体里溢了出来，以至于艾琳和她说话时都带着一种小心翼翼。
艾琳并不觉得木莎老师是脆弱的，她觉得木莎老师给她一种和玛妈一样的感觉。
木莎老师很强大。至少曾经是。
有什么事情发生在了木莎老师身上，但联系木莎老师的种族，发生了什么并不难猜。
木莎沉默地注视着连墙面都被粘上了玩偶的餐厅，她看着那些活泼好动的小孩，一时有些出神。
在听到有人推门进入餐厅后，她才回过神，然后轻声说了句抱歉。
“我们换一家餐厅吧，我没有意识到这家餐厅都是小孩子，这里的成人座椅都很少，你们在这里吃饭会很不方便。
是我考虑不周，我想来这家餐厅很久了，所以在得知雅琳休也来之后，我有些过于开心了。我自顾自地选了这家餐厅，抱歉。”
木莎老师脸上的神情那么淡，她说自己过于开心，但艾琳并没有看到任何与开心有关的表情。
艾琳才感受出来木莎老师的那一点悲伤。那种悲伤……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熟悉。
艾琳疑惑地看着木莎，她在心底思考着该怎么不带任何冒犯意味地说出这个问题，但她看到了领着雅琳休过来的诺尔维雅和休特。
艾琳抛下刚才的思考，笑着向她们挥了挥手。
“在这里～”
雅琳休最先跑了过来，它扑向艾琳，然后它注意到了旁边的陌生女性。
它猜到了这就是想要邀请它的指导老师木莎。
“你好，木莎老师，我是杜娜蛛特·雅琳休。”
“你好。我知道你。那时候你还很小，现在你长得很大了。”
木莎有些僵硬。她似乎没有什么应对小孩子的经验，所以即使她想要做些什么，也显得有些生疏。
木莎最终选择转过身和诺尔维雅以及休特打招呼。面对已经成年的学生，木莎的态度更加自然。
“你们好，我是返祖科院的讲师木莎，鹰族。
……或许你们有其他喜欢的餐厅吗？今天是我没有先调查好情况。”
诺尔维雅看着兴高采烈的雅琳休，轻轻摇了摇头。
“木沙老师，我觉得这个餐厅很好，雅琳休很喜欢。这里也有野餐区不是么？没有成人座椅也没关系。谢谢您，我们都不知道雷米亚兹还有这样的餐厅。”
木莎愣了一下，然后迟疑着开口。
“不用这么客气。是我对你们有所请求。”
木莎有些话想说，但“送你回家”的人都没有到齐，她暂时保持了沉默。
她观察着在场的“送你回家”队成员和雅琳休的相处模式，试图学到一点技巧。
但很快，“送你回家”的成员陆续到达，她们的熟稔让她有些惊讶，她听到了许多有攻击性的话语，她以为这会掀起一场风暴，只是最后和谐的场面证明那只是日常的拌嘴。
在她和“送你回家”队的所有成员都打过招呼，坐在地上的小桌子旁准备吃饭时，木莎说出了她准备好的话。
“如果你们想要换一个指导老师，我完全理解，并且充分支持。我申请成为你们的指导老师是因为雅琳休，我没想过能够申请成功。
我很忙。我没有很多时间能够指导你们参加学院的比赛。我在跟进一个学院的合作项目，需要时常回兰尼尔。如果你们不知道怎么换指导老师，我可以向理事长提交申请。我知道我教不了你们什么，这对你们来说不公平。
如果你们不想换其他老师，你们可以参加我在跟进的项目，不需要再参加每月的学院比赛，我可以给你们打分……这是我能想出的，选我当指导老师的唯一优势了。”
面对这样一番话，“送你回家”队的反应是一致看向诺尔维雅。
木莎也随着大家的目光看向那个白发蓝眸的半人鱼，她意识到被信任着做出决定的是这个小队的副队长。
诺尔维雅蓝眸清冷。她问木莎那是个什么项目，需要多久去一次兰尼尔。
“是一个艾博斯格的补贴项目。如果可以的话，艾博斯格会和兰尼尔达成合作，让兰尼尔的孩子能够直接到艾博斯格学习。每周去一次兰尼尔，每次最低两天。”
“木莎老师，是兰尼尔的女孩，还是所有‘孩子’呢？”
艾琳问的直接又委婉。
她也曾经考虑过和兰尼尔合作，但这样的国家没有未来，瑈幽也不会得到多少利益。在场除了木莎老师之外，最了解兰尼尔的就是她。
木莎的眼神黯淡了一些。
“是所有‘孩子’。但这已经是兰尼尔的底线。”
“那也很好啦，老师，你在做非常伟大的项目耶。我很喜欢，我愿意参加。”
艾琳的态度很积极。
诺尔维雅从大家的神色中做出了最终决定。
“接下来的一个月请多包涵，木莎老师。关于每周去兰尼尔的具体时间可以由我们自己决定么？”
“可以。”
木莎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她好像松懈了一点，她的倦意再次占据了她，她身上有一种不沉闷的忧郁，静谧的像午后的森林，深邃而广袤。
“……我也想去！”
雅琳休旁观着整场对话。它最终决定去兰尼尔帮帮这位老师。
它并不讨厌这位老师，它很擅长交朋友，它觉得大家都很喜欢这位老师说的项目，所以它愿意去。
木莎有些意外，但她真诚地感谢着雅琳休。
“谢谢。这对我来说很重要，谢谢你能帮助我。”
“不客气～”
气氛逐渐融洽起来，木莎也不时地参与进没什么意义的日常对话中，她想要用行动来表示对雅琳休的感谢，但她的举动透露着她对照顾小孩的生疏。
菲阿娜微微挑眉。
她对这位老师没什么恶感，她很欣赏木莎，但是木莎说她和她的女儿没什么交流……这句话应该是事实。
她不知道兰尼尔是什么情况，但她的国家是腓比烈，她能从木莎老师的状态和艾琳的问题中猜到大概，她对木莎有些罕见的好奇。
但在这之上，她更想知道诺尔维雅为什么喜欢木莎老师的这个项目。
“……因为木莎老师能够给我们打高分。这不是比参加比赛更好么？”
半人鱼这么说着，拿起一个童稚的玩偶挡在自己脸前。
“而且这个项目是一个伟大的项目，我也这么觉得～”
菲阿娜看着拿着玩偶摇摇摆摆的半人鱼，语气温柔。
“还有呢？”
“还有，比起完美的胜率，成为优秀毕业生，找到一个好工作……现在我更想留在艾博斯格。”
如果她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诺尔维雅放下玩偶，眉眼弯弯。
“艾博斯格是个很好的选择，我想在水系魔法院当一个普通老师，或者去招生处，帮瓦莱里奥老师做行政工作也可以。
菲阿娜，学院联赛之后我们就要进入三年级了，很多学生在三年级就开始实习，然后决定未来职业，就像约书亚，还有我之前的学姐月樱华那样。我们也要考虑一下未来了，不是么？”
菲阿娜还没想到这一点。她从来都没有以一个学生的心态进入艾博斯格，她来学院是因为她有想要的东西，她现实的压力来自于管理腓比烈的忙碌和推进改革的缓慢。
她不需要找工作，她已经有了终身的职业和需要达成的目标。休特和艾琳也是。
艾尔利特现在就已经在工作了，蛛姀不想工作，也不需要工作，杜库在毕业后应该要回北边大陆，他为了来艾博斯格签了协议，但她一直在计划用其他条件换取杜库的自由。
她一直认为诺尔维雅的归属在她们的领地里，因为诺尔维雅在她们心里无所不能，所以无论是什么工作，诺尔维雅都能很好适应。
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诺尔维雅会离开的可能，即使法阵很方便，她也无法忍受漫长的实际距离，队内没有人能忍受。
——艾博斯格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工作地点。
“所以，现在多认识一些老师，多参加一些学院的项目，对我来说更利于以后留在艾博斯格工作。菲阿娜，我很自私。”
“真的吗。诺尔维雅，你清楚这个项目有多难推行，学院不会重视这个项目。一定会有其他比这个项目更好的比赛，但你没有选。你这么选不是因为大家都很忙，而且你想帮助木莎老师吗？”
诺尔维雅眨眨眼笑了出来。
“可能都有一点原因啦。”
菲阿娜一点儿都不觉得惊讶。但她反复想着诺尔维雅提及的她们的未来，她看向蛛姀，始终无法解决的问题让她难以做出详细的规划。
她们的未来没有分散的可能。直至死亡将她们拆开。她无法估算出自己到底还有多少寿命，在蛛姀漫长的生命中，她可能只会占到一小部分。这让她生出了一些微妙的嫉妒，以及深深的担忧和愧疚。
在她有限的生命内，她想要和她的队友们看到世界里所有精彩的时刻。她需要提前培养能够将腓比烈管理好的继承人。
“菲阿娜菲阿娜！我可以带我的朋友们一起去兰尼尔吗？”
雅琳休眼睛亮亮地问她，菲阿娜想要摇头，但她想了想，回答说需要那两个孩子家长的许可。
雅琳休点头，它用整个手掌握着叉子，神情依旧天真。
她已经知道雅琳休成长了许多，但她现在仍然觉得雅琳休是个需要保护的孩子。
等到她死亡时，雅琳休能够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大人吗？
腓比烈的玫瑰公爵也会畏惧着什么。
比如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