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从漠北草原回来的商队赶着三十多万头牛进入司隶州,引得不少百姓纷纷围观,都在议论齐王殿下一下子采买这么多牛用来做什么。
萧玠除了给自己留下几万头牛,分配到自己名下的各处庄园用以耕种之外,其余的二十多万头都分配给了司隶州各县衙门,要他们在农忙时节以极低的价钱租借给当地百姓耕地之用。
此举无异于是造福了无数辛苦在每日在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他们对齐王萧玠自然是感恩戴德,连不少朝臣得知此事也纷纷上书称颂齐王的善政。
似乎大家都全然忘了,前些时候因为萧玠没有在自己的田庄种植五谷,他们是如何非议萧玠不体恤百姓,不关注民生的。
对于不辞辛苦前往漠北草原的商队和护卫的每一位成员,萧玠论功行赏,也没有吝惜对他们的赏赐,他们每个人都领到了一笔不少的赏银,足够他们在乡下购置一栋宅子和十几亩良田,后半生跟他们家人都足以衣食无忧。
看起来一切都皆大欢喜,大家无不称颂齐王的慷慨大方,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负责此事的于掌柜。
反正自从他回到京城后,话少了很多,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了,瑞宝斋的伙计们都感觉他整个人每天都是闷闷不乐的。
伙计们实在是想不通,因为尽管于掌柜不说,但他们都知道于掌柜分到了最多的赏银,哪怕他现在辞去了瑞宝斋的工作,下半辈子也能和家人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他们实在不明白于掌柜还有什么好愁眉苦脸的,总不能还嫌齐王殿下给的赏银还是太少吧,他也不像是那种贪得无厌的人呀。
只是于掌柜一直守口如瓶,什么都不肯跟伙计们说,但他最近几天忙完店里的事后都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瑞宝斋附近的“福源居”,经常喝到大晚上酒打烊才带着一身酒气醉醺醺返回家中。
谁都看得出他有很重的心事,只是谁问他他都不肯说,哪怕是他结发二十几年的老妻问他他也坚决不肯吐露半个字,但还是每天喝得醉醺醺才回家,他妻子也拿他没有半点办法,只能听之任之,由他去了。
这日,于掌柜照例在“福源居”大晚上喝得酩酊大醉,喝着喝着不知怎么的突然被酒水呛得连声咳嗽,咳着咳着眼泪就下来了,最后索性放声大哭,似乎要将心中的烦闷都哭出来,显得异常狼狈。
好在这个时间其他酒客都各回各家,只有酒楼的几个伙计在忙着收拾好准备打烊下工,他们对于于掌柜的这副模样似乎早已经习以为常了,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忙自己的事。
但此时酒楼的掌柜却领着一个中年人从楼上下来,掌柜凑在中年人耳边低声耳语几句,中年人脸上却闪过一丝异色,想了片刻,随后吩咐掌柜开一间上房,又让几个伙计合力将醉醺醺的于掌柜搀扶到楼上的房间。
伙计们将于掌柜扶进房间内,中年人也跟了进去,却没有让伙计们将他放到床上休息,而是将他搀扶坐到房内的圆凳上,于掌柜一坐好,又开始借着酒意大声嚷嚷着要喝酒,中年人却微微一笑,命伙计拿两坛好酒来房间。
待伙计送来酒水退出房间关好房门后,中年人这才坐到于掌柜的对面,又给他自己和于掌柜面前的大碗都满满倒上一大碗酒,笑着道:“来,于掌柜,我再陪你喝点。”
于掌柜努力睁开惺忪的睡眼,看眼前的中年人似乎有些眼生,不由一脸茫然道:“你是谁呀,我不认识你呀。”
中年人微微一笑:“于掌柜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姓王,之前去过几次瑞宝斋买过一些古董字画,跟于掌柜有过数面之缘,这‘福源居’乃是我们家的产业,今日我来‘福源居’办点事,正巧碰上于掌柜,这何尝不是一种缘分,就想请于掌柜上楼浅酌几杯,尽尽地主之谊。”
于掌柜这才恍然大悟,不由笑道:“原来是王兄,失敬失敬。”
一听“王兄”两个字,中年人脸上不由闪过一丝恼怒,但很快就换上一副笑脸,举起手中酒碗道:“来,我敬于兄一碗。”
说完,中年人端起酒碗仰天一饮而尽。
看对方如此豪迈,于掌柜也不推脱,也端起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
中年人又继续将两人面前的酒碗倒满……很快,两人你一碗我一碗喝个不停,于掌柜喝得更多了,话也渐渐多了起来,一直絮絮叨叨跟中年人说个不停。
中年人眼见时机成熟,不由刻意压低声音道:“于兄,这里只有你我两人,你若将我当兄弟的话,不妨跟我说句实话,我方才在楼下见你哭得如此伤心,不知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事,说出来说不定我这个做兄弟的还能帮帮你。”
中年人不问这话还好,一问这话似乎又说中了于掌柜的伤心处,眼泪瞬间又止不住往下流,一个大男人竟然跟孩子一般哭出声来,嘴里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中年人无奈,只得耐住性子好言劝慰半天,于掌柜才算慢慢止住了哭声,情绪也渐渐平缓下来。
中年人眼睛骨碌碌一转,不由笑道:“我听说于兄帮齐王办成了一件大事,齐王对于兄也是厚赏有加,于兄还有什么可伤心的?”
不提齐王还好,一提到萧玠,于掌柜脸上立刻有了怒色,咬牙切齿道:“别说了,齐王他就是个小人,亏我还不惜九死一生为他远赴塞外草原向狄胡人跟他买牛。”
中年人闻言心中大喜,但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继续追问道:“不知于兄此话从何说起,我可听说齐王赏给了于兄不少银子,足够于兄跟家人下半生锦衣玉食了。”
“我于全想要的是银子吗?”于掌柜似乎也有些急了,脸上怒意更重,“说不知道塞外是狄胡人的地盘,谁去不是九死一生,我为什么愿意冒这个险,就是因为齐王他红口白牙告诉我,只要我帮他办好这件事,回来后他就给我在司隶校尉府安排一个差使,给我一个官当当……可我现在历尽千辛万苦从塞外回来,他却食言了,只给了我一点银子就把我给打发了,我稀罕的是他那点银子吗?”
中年人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个姓于的委屈成这个样子,原来是被齐王给耍了,但他还是故作不解问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齐王毕竟堂堂当朝皇子,不至于会食言而肥吧。”
“误会个屁!”于掌柜气得直接爆粗口,气哼哼道,“你是不了解他这个人,他虽然娶了我们陶家的小姐为侧妃,可他骨子里还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商人,你看我们小姐过门那么久,他除了小姐的亲兄长陶晖公子,他重用过其他陶家子弟吗?连我们家主的孙子陶旺公子被河南尹衙门抓走他也不闻不问,连六老爷和陶旺公子死在外面他也不管,他从始至终就是在利用陶家,他根本看不起我们这些商人。”
中年人默默点头,他倒能理解,毕竟谁都知道当今皇上想要立齐王为储君,若是他与商人走得太近,只怕会引来大臣的不满,因此他为了避嫌,与商人保持适当距离也说得过去。
他原本见于掌柜哭得如此伤心是因为陶家的事,出于敏感就想借机打听一下其中的内幕,却想不到竟然是因为他对齐王萧玠心怀不满,他也没有什么心情继续听于掌柜啰嗦,就想直接将他一个人丢在房间内自己一走了之。
于掌柜却还在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好在我早知道齐王这人信不过,提前留了一手,没告诉他我在狄胡可汗的金帐外碰到秦王的副将王升之事……没有便宜了他。”
中年人原本已经起身,一听这话,不由一愣,随后忍不住重新坐下,高声追问道:“于兄,你说什么,你在狄胡可汗的金帐外碰到了谁?”
于掌柜嘿嘿一笑,大着舌头重复道:“我说我在狄胡可汗的金帐外碰到秦王的副将王升,王兄,这事我可没告诉任何人,你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你可不能到处乱说呀。”
中年人心中不由一惊,随后继续追问道:“于兄,你确定没有看错吗?你看到的人真的就是秦王的副将王升?”
于掌柜白眼一翻,似乎有些不满道:“你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这双眼睛可不是吃素的,我敢用我脖子上面的这颗脑袋担保,我真的在狄胡人那里看到了王升,不过我也不懂这小子跑到狄胡人的地盘干什么。”
中年人瞬间没有了继续待在房间的心情,直接打开房门跑去了,上了自己早已经停在门口的马车,喝令车夫立即赶去尚善坊的太原王氏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