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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长宁宫。

御书房内,刑部尚书崔寔满脸惶恐跪拜在地,头深深低下,不敢直视天子萧稷。

萧稷直接将御桌上几十本奏折统统掷于他面前,冷声道:“崔卿家,朕的刑部尚书,好好看看这些奏折上面写的都是什么?”

崔寔心中顿感不妙,猜到这些奏折十有八九都和自己有关,他也不敢争辩,只是说了句“臣遵旨”,便强定了一下心神,随意捡起一本散落在地的奏折,缓缓打开,只是大致看了个大概,背后不由就冒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交州录事参军吴剀所上的奏折,录事参军即负责监察举劾本州六曹官吏,相当于朝廷御史台与尚书左右丞的职责,一般上奏折都是弹劾州内不法官吏。对于这个吴剀崔寔也有几分印象,去年他进京办事的时候还特意上崔府拜访过自己,自称是弟弟崔寅的至交好友,他也没太当一回事,毕竟他们崔家最不缺少的就是这种慕名而来的朋友。

但是万万想不到,当初这个口口声声称是至交好友的吴剀如今居然在奏折中对自己弟弟崔寅大加控诉,说崔寅胁迫他和州内不少同僚反对新到任的交州大都督齐王萧玠,还逼迫他们同谋一起将萧玠赶走,似乎是怕轻飘飘几句话不够证据,吴剀还特意一一列出崔寅与他们合谋的内容,譬如如何一步步架空萧玠的权力,要他什么事都办不成,让他在交州一个月都待不下去诸如此类……奏折的最后,吴剀再次强调,刺杀齐王一案若真是崔寅所为,那也是他崔寅一个人的主意,真的与他吴剀无关呀。

崔寔恨得心中几乎要滴血,这个吴剀出卖检举崔寅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将刺杀萧玠的脏水往他弟弟身上泼!

他也是昨日刚收到弟弟从交州传来的消息,知道齐王萧玠半夜遇刺,身中剧毒昏迷不醒,性命危在旦夕,他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心知不妙,不仅是崔寅有大麻烦了,可能整个崔家都有大麻烦了。

身为大都督的萧玠遇刺,自己那个身为副都督的弟弟变成了最大的嫌疑人,即使最终证实刺杀案并非崔寅所为,但若是萧玠不治身亡,一个皇子被人刺杀死在番禺,崔寅身为交州副都督一样难辞其咎,轻则罢官免职,重则人头落地,整个崔家上下也必然会因此受到连累。

崔寔暗暗擦了一把冷汗,又拿起第二本奏折,内容基本大同小异,都是控诉崔寅胁迫他们一起反对齐王萧玠,并再次强调刺杀齐王一事很可能是崔寅所为,他既不知情也没有参与。

崔寔一连翻阅了几本,越看越心凉,直到翻到司马宋安的奏折,看完内容内心瞬间涌起一股无名火,宋安检举的内容倒没有什么新意,也没有什么亮点,只是措辞严厉得多。而崔寔之所以生气,是因为宋安在排挤同僚和刺杀齐王的基础上,又给自己弟弟安了一条新的罪名,那就是藐视皇权,说崔寅多次向其他人表达对陛下任命齐王为交州大都督一事的不满,还说只有他崔寅才有资格接任这个交州大都督。

藐视皇权是什么分量的罪名,崔寔身为刑部尚书自然比谁都清楚,这个宋安是打算将他们整个崔家连根拔起吗?

崔寔越想越心惊,也没心思继续看下去了,估计再看下去内容也都是大同小异。

“哼!怎么不看了?”

萧稷冷冰冰的声音传入崔寔耳中。

崔寔不敢辩解,只是伏地认罪:“臣弟崔寅有罪,请陛下息怒。”

萧稷的声音愈加冰冷:“崔寅哪里有罪了?他不是觉得他崔寅才有资格接任这个交州大都督吗?朕倒想问问你,交州到底是大宁的交州,还是你们崔家的交州。”

“陛下明鉴,臣弟崔寅虽说愚昧,但老臣担保他绝不敢有此心!”

萧稷的话几乎是在诛心,吓得崔寔慌忙为自己弟弟辩解。

萧稷却冷冷一笑:“既然崔寅不敢有此心,那为何朕任命齐王为交州大都督,他便迫不及待胁迫一帮交州官员一起反对齐王,还要他在交州一个月都待不下去,甚至还要派刺客去行刺他。”

“陛下!”崔寔一下子老泪纵横,“老臣相信刺杀齐王之事绝非臣弟崔寅所为,还望陛下明察秋毫,派人查明真相,还臣弟和我崔家一个清白。”

萧稷只是冷冷看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崔寔,目光看不到半点动容。

崔寔原本是打算哭两声博取一下萧稷的同情,但见萧稷丝毫不为所动,想到崔家的命运,反而一下子悲从中来,哭得越发伤心和凄惨。

他心中更多的是对自己那个无知弟弟的痛恨,恨他为什么没事自不量力要去招惹萧玠。崔寅几斤几两他这个哥哥不一定清楚,但是萧玠几斤几两他是领教过的。他跟萧玠一起联合侦办过凉州盐铁走私案,亲眼见识过萧玠的阴险狠辣,王图一个小小的亲兵校尉愣是让他从家里翻出十几张甲胄以致于被满门抄斩凌迟处死,四个边将一夜之间蹊跷死亡两人,两个案子都是疑点重重但是偏偏被他操作成了铁案,萧玠自己最后反而能够全身而退。

权倾朝野的外公王崇也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连丞相之位都丢了。

对于萧玠这么一个狠人,崔寔在京城都得躲着走,他不明白那个傻弟弟好端端干嘛还要无故去招惹他,是嫌自己命太长?还是嫌崔家家族枝繁叶茂?

虽说现在都说萧玠身中剧毒昏迷不醒,性命危在旦夕,但崔寔知道这出刺杀案一定是萧玠一手炮制构陷自己弟弟的,萧玠做得出这种事。

但崔寔也不敢拆穿此事,一来如今交州官员已经都被吓到了,排着队在检举揭发自己弟弟,不管有没有这项刺杀齐王的罪行,崔寅都无法再在交州官场立足了;二是他知道以萧玠的性格,若是他们崔家再揪着刺杀案不放,过两天说不定麒麟卫交州司的人就会在崔寅府上搜出当晚行刺的凶器了……

“若朕将此案交给你们刑部,你打算如何处置?”

良久,崔寔终于重新听到了萧稷的声音,只是语气依旧冷若冰霜。

崔寔却是如释重负暗暗长舒一口气,他明白皇上这是有心放他们崔家一马,但具体还要看自己的回答是否让他满意。

事情到了这一步,保住崔寅的官位已经很不现实了,崔寔只能尽力保全他的性命。

“回禀陛下,老臣相信臣弟没有参与刺杀齐王一事,但有如此多交州同僚检举他意图反对齐王出任交州大都督,想来应当确有此事。老臣虽是他的兄长,却也深感痛心,交州乃是陛下的交州,由谁出任大都督自有天子圣断,岂容他一个臣子妄议。崔寅虽是臣弟,老臣也认为如此以下犯上决不可姑息,臣认为应当将崔寅削职为民,永不叙用。”

崔寔一番话说的是大义凛然,一副大义灭亲的模样,但实际上也是避重就轻,只帮自己弟弟认了最轻的那一条罪状。

萧稷却未置可否,只是目光平静看着崔寔。

崔寔心一狠,继续补充道:“交州其他官员也罔顾圣恩,与臣弟合谋排挤齐王,老臣认为也不能姑息,理应一并问罪罢官。”

既然这些人敢在关键时候背叛出卖崔寅,让他们崔家吃了如此大的亏,崔寔也不想让他们独善其身。

萧稷终于点点头,冷声道:“崔寅等人如此目无君父,藐视天威,革职查办是不够的,你派人好生查实一下,凡是有参与反对齐王到任交州大都督的官员,一律下狱问罪,依照大宁律例,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朕会派人送一道旨意到你们刑部。”

“老臣替臣弟谢过陛下天恩。”崔寔再度感激涕零。

虽说与自己的提议相比,崔寅多了一顿牢狱之灾,但不管怎么说,能保住这条命就知足了。

让崔寅在牢里待些日子吃点苦头清醒一下也好,免得在交州那种小地方待久了,自以为是,谁都不放在眼里,总以为萧玠不过是一个被逐出京城的皇子,能奈他何,却也不想想,被逐出京城的皇子也是皇子,身上流淌着的也是皇上的血脉,岂是谁都能动得了的?

看看现在,有份参与排挤萧玠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没逃掉,毕竟是人家才是亲儿子,即使是皇帝也不可能会帮着外人对付自己儿子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