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槐柳巷,溪芷、林父子、汪家夫妇,还有梁墨,皆已在门口等候。
楼云春与胥姜先后下车,朝林夫子和溪芷行礼后,奉上了回门礼单,随后让小厮们将礼品抬进了后院。
胥姜对林夫子和溪芷道:“义父,母亲,我回来了。”
林夫子含笑点头,“回来就好。”
溪芷见她已盘起头发,做妇人打扮,心下微微发酸,再看她容光焕发,又忍不住替她欢喜,然后拉过她问道:“这些天可还好?”
胥姜顺势挽住她的手,“好,大家都对我很好。”
又问:“你公婆可好?”
胥姜微红了脸,“也很好。”
溪芷欣慰点头,随后看向楼云春,笑道:“小楼,这些日子也辛苦你了。”
楼云春礼道:“母亲外道了,都是应该的。”
这声‘母亲’叫得很顺口,众人都不禁一笑。
胥姜扯了扯楼云春,二人向汪掌柜和秦氏行了一礼,过后楼云春再亲自奉上了一份谢礼。
“这些日子多亏兄长和嫂嫂忙前忙后,又帮忙照顾母亲,这是我和照月的一点心意,还望兄长和嫂嫂勿要推辞。”
汪掌柜和秦氏对视一眼,大方收了。
“照顾伯母本是应当的,原不值得以大礼相谢。”汪掌柜看向楼云春,逗趣道:“不过这拦新郎我可是出了不少力,这礼当收。”
胥姜点头,“收,该收。”
楼云春再朝汪掌柜一礼,“多谢兄长通融。”
汪掌柜回道:“好说,好说。”
众人不禁发笑。
秦氏忍不住捅了捅汪掌柜的腰,他却朝她挤眉,秦氏直叹气,越来越没个章法。
因还有礼节要过,林夫子对众人招呼道:“别在门口站着了,都进屋吧。”
进屋后,胥姜与楼云春按礼,给溪芷和林夫子请安、拜见、奉茶、聆训,然后接受长辈赏赐,又一同祭拜了胥渊,这婚仪才算彻底圆满了。
过后,众人在院中围坐吃茶,话了些家常,道了些吉祥,气氛喜庆和乐。
直坐到晌午,林夫子因有另有公事,便与几人辞别回了国子监。
汪掌下午要去乡里派借种粮,还要和秦氏回娘家接孩子,二人也结伴回去了。
将人送走后,胥姜将溪芷送回旁边她租下的院子,服侍她用药、午睡,随后嘱咐侍女们好生守着,才回肆里分派人事。
先将回门礼点出一半,同给曾追那份礼一起,送去书塾,这事只能等到林夫子走后才办,否则依照他的性子,定不会收的,所以只能暗度陈仓。
剩下一半则收捡在书肆,等溪芷回充州时带走。
打点好这些,又将提早准备的谢礼,给来帮忙的街坊邻居们,挨家挨户的送过去。
还有胡家和曹家,二人也亲自携礼去拜访了,一去难免被绊留,吃茶闲叙。
等二人走完这趟人情世故回槐柳巷,天色已晚,梁墨已打烊,正准备离开。
二人叫住他,将他那份礼塞给他,又郑重向他道了谢,才放他回家。
“小姐,姑爷,你们回来了?”溪芷道侍女过来寻人,见他们回来后,笑道:“夫人已备好饭菜,就等你们回来一起吃呢。”
黄昏深巷,这句话随四周袅袅升起的炊烟,穿过寂寂岁月,飘进胥姜心底,熏红了她的双眼。
楼云春道:“咱们走吧,别让母亲等久了。”
胥姜点头,“嗯。”
二人相携,朝那守候的灯火走去。
晚饭时,楼云春提议,让溪芷搬去楼宅,可溪芷拒绝了。
她来参加胥姜的婚仪,除亲近的几家人外知道她和胥姜的关系,并未对外宣扬其身世来历,只说是胥姜姨母,来代行生母之职,为其主持婚事,受生母之礼。
而楼家父子都在官场,身上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如今为商人之妇,身上本还带孝,又是以寻医养病为借口而进京,贸然住进楼家,传出些流言蜚语,于其名声不好。
如今,她来京城之心愿已达成,别的再无所求,剩下的半个月,只想安安静静地陪着女儿。住在槐柳巷很好,既清净又离书肆近,方便来去,且没那么多规矩,也不容易引人怀疑。
母女同心,胥姜知其所想,所以并不勉强。
况且自明日起,楼家父子都会销假回朝,自己也要回书肆主理事务,母亲住在槐柳巷,她照应起来方便。若去楼家,免不了要让楼夫人操心,两人身子都不好,与其这般折腾,不如各自安养,待到闲时一家人再聚。
如此,既省去许多麻烦,也能避人猜度,以免横生枝节。
母女二人既达成一致,楼云春也只好作罢。
吃完饭,再陪着溪芷说了会儿话,两人才动身回楼家。
忙碌一日,一上马车,胥姜便撑不住眼皮,窝在楼云春怀里睡了过去,一直睡到家门口,被楼云春抱下车才醒。
两人去给楼敬和楼夫人请安,随后楼敬将楼云春叫去书房议事,胥姜则陪着楼夫人说了会儿话,然后去药庐找巫栀。
一进药庐,便看见茵茵在给巫栀看火,嘴里鼓鼓囊囊正吃着桂花糕。
胥姜不禁感叹,这小妮子也太好哄了,一顿糕点就又给拐来了,这让巫栀揪着弱点,往后还有得哭的。
茵茵看见她,傻头傻脑地凑过来,将手里的桂花糕递了一块给她,“胥姐姐吃么?”
“吃。”胥姜接过糕点,塞进了嘴里。
吃完糕点,胥姜进屋找巫栀,巫栀正在配方子。
自她装病进医署,被那韩夙治好后,便视其为入医署的绊脚石,跟这人较上劲了,潜心钻研奇方异术、怪病偏症,一心想将对方压下去。
陈大夫管不住,劝不听,便只好磨,白日里让她四处出诊,满城的跑,晚上还给布置课业,让其背诵正道医理,医训,可这都不耽误她去找韩夙茬。
也不知哪儿来这么好的精神、精力。
胥姜坐到她对面,搬开挡在二人面前堆叠的医书,问道:“这次又想配什么要去为难韩大夫啊?”
巫栀撩起眼皮刮她,“什么叫为难?这叫切磋。”
胥姜嗤笑,随后又感叹道:“说起来,你俩还真是有缘,想当初在青泥驿,也是他给你治的病。”
“有缘也是孽缘。”她本以为可凭连陈大夫都解不开的药,趁医署义诊时装病混进去,却不想竟被这突然冒出来的韩夙破了方子,让她计划落空。
后来才得知,这韩夙不仅是医署医工,还是署令的得意门生,便更对其横竖看不顺眼,憋足了气去挑衅、挑战。
不想这韩夙还真有两把刷子,在生僻的药,再偏的方,他都见过,都有解法。
一来二去,巫栀对这人逐渐有所改观,也透过他窥见医署库源之庞大,更坚定了想入医署的决心。
如今,她再去找韩夙,想的并不止是如何将其难倒,而更想通过他,去了解医署,汲取更多学识,增益自己。
毕竟,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胥姜一眼将她看穿,“即便是孽缘,你也是乐在其中了。”
巫栀瞪她,“你是专程跑我这儿来耍嘴的?”
哟,这是恼羞成怒了。
胥姜忍笑,正色道:“我想请你明日去书肆,替我母亲把个平安脉。”
“小事。”巫栀痛快答应了,反正顺路,“你明早等我,我同你一起过去。”
“好,另外……”胥姜往外看了看,见茵茵犹守在炉火前,才凑到巫栀面前,难为情的耳语了几句,随后问道:“这样下去会不会不好?”
巫栀瞄了瞄她的脸色,随后说道:“伸手。”
胥姜伸手。
巫栀替她整了整脉,“还好,不碍事。”
胥姜怀疑,“真的?可你们大夫不都劝人节制么?”
“你们新婚燕尔,年轻气盛,有什么好节制的?”巫栀翻了个白眼,“人之大欲,趁年轻不享受,等到七老八十,你再有心,也啃不动了……”
天老爷!胥姜赶紧捂住她的嘴,朝外头看了一眼,“茵茵还在外头,你小声些。”
巫栀扒开她的手,“再两年也该醒事了,正是要教的时候,多少女子便是吃亏在这‘瞒’字上头,早些明白才不容易被哄骗了去。”
“理是这个理,可茵茵还没开窍呢,大些再教也不迟。”
“我八九岁上就将这科看通了。”
“你是大夫,那能一样么?”
“是不是大夫有什么打紧。”
“要教也讲究个因材施教,你是大夫,通晓其理,为的是治病救人。可她不是,她自小在这后宅长大,心性纯白,又不通世故,连字都才识得些。此时你教她,得个一知半解,反会令她因好奇生出些事端,倒不如天真懵懂得好。”
巫栀回头看了眼吃饱了在炉火前傻乎乎打瞌睡的茵茵,对胥姜的话无可辩驳,只叹道:“你们将她护得哪像个丫头,只当个小姐也不差的。”
胥姜笑道:“你不也一样哄着护着的?”
巫栀哼了一声,神色却是柔和下来。
胥姜又低声询问:“你确定无事?可我总觉有些吃不消。”
“半年的神仙打老丸不是白吃的。”说完巫栀又想起自己送的‘解酒药’,其增气补元之效确实显着,便又道:“你若是实在不成器,我那神仙打老丸还有些,你拿回去继续服,照例一日一颗,保你精神百倍。”
‘不成器’三个字砸得胥姜头痛,让她好一阵晃神,随后她将按单、双日分房睡的提议告诉巫栀。
巫栀听了,怀疑地看着她,“你俩黏得跟一锅浆糊似的,能分的开?”
胥姜支着下巴,犹豫道:“应该能吧。”
“能个鬼。”巫栀起身从药架上找出一瓶神仙打老丸递给她,随后赶人道:“拿了药就赶紧回去吧,过会儿人该找到我这儿来了。”
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了楼云春的声音,“茵茵,你胥姐姐可有来这儿?”
“嗯?少爷你来了?胥姐姐在屋里,正在和巫姐姐说话。”
成,这嘴就不能念叨,一念叨人就来了。
巫栀将胥姜拉起来,然后推出门去,“快走吧,别耽搁我制方。”
等胥姜前脚跨出去,她后脚边将门关上了。
胥姜无奈摇头,随后揣了药瓶,转身朝楼云春走去:“你怎来了?”
楼云春朝她伸出手,“来接你。”
茵茵问道:“胥姐姐要回去了吗?”
胥姜点头。
茵茵又问:“那我也可以回去了么?”
巫栀开门探出个脑袋,“你回哪儿去?那药还没到火候呢,今晚你就留在这儿,跟我睡。”
茵茵瘪嘴,“哦。”
胥姜同情的拍了拍她的脑袋,这就叫好吃要上当。
自药庐出来,两人又去外园消磨良辰,赏春华夜景,为这婚事忙碌大半年,此时才得闲情。
逛完藕园,逛明柿亭,然后又去自然轩逛了一圈。
直逛到腿软,楼云春劝了几次,胥姜才磨磨蹭蹭的同他回房。
回房后,两人洗漱更衣,待到就寝时,胥姜心头有些忐忑。
可楼云春却在铺好床后,又另找出被褥,抱着要往外走。
“站着。”胥姜叫住他,“你去哪儿?”
“书房。”楼云春的书房也从后屋搬到了这边院子,就在卧房隔壁,“明日要早朝,我起得早,怕吵到你。况且……咱们也定了章程,总不好这第一日就废了。”
胥姜听他这么一说,却有些不是滋味儿了。
他倒是真‘体贴’。
楼云春深深看她一眼,体贴道:“这两日娘子辛苦,也早些歇息吧。”
胥姜闷声应了句,“知道了,你也是,早点歇息。”说自己说的,总不好自打嘴巴。
“嗯,那我过去了。”楼云春不舍地看她一眼,然后抱着被子出去了,不一会儿,隔壁边传来他走动的声音。
胥姜吹了灯,钻进被窝隔里,凝神听着隔壁动静,约莫过了一刻钟,隔壁也歇下了。
她在床上滚了个来回,咬着被子想,他还真就睡了?
睡就睡,她也睡。
胥姜以被蒙头,闭眼睡觉。
睡不着!这床怎么怎么大?夜怎么这么凉?怎么睡也不暖和。
可听隔壁,倒像是睡得很香甜似的,一丝动静也无。
胥姜愤愤不平,难倒只有她孤枕难眠?
不成,她得去看看。
说看就看。
胥姜溜下床,套上鞋子走了两步,恐脚步声太大将人吵醒,又脱了鞋打赤脚,然后悄悄推开房门,朝隔壁书房去了。
来到书房门前,见里头已熄灯,便将耳朵贴在门上听,却并没听到什么声音。
真睡了?
胥姜本想进去瞧瞧,可又想起他说明日早朝要早起,又犹豫了。
纠结半晌,她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
罢了罢了,也许这些天他也累着了,就让他好好睡一觉。
可刚走出没两步,身后的房门突然开了,然后伸出来一只手,扣着她的腰将她抱进了书房里。
门又迅速被合上,胥姜被压在门上,嘴被堵住,脑子里只闪过一个念头。
中计了!
楼云春退开半寸,问道:“不是分房睡么?为什么过来了。”
胥姜气不打一处来,磨牙道:“你欲擒故纵!”
“嗯。”楼云春点头。
还敢‘嗯’,还敢点头!
随后又听楼云春道:“不过差点纵跑了。”他的娘子有点胆小,还有点心软。
胥姜气得啃了他两口,他欣然将自己奉上,等她解气了,再一把将人抱起,朝床榻走去,享受今晚的‘战利品’。
隔天,胥姜起床第一件事,便是回房将巫栀送的神仙打老丸倒出来,含恨嚼碎吞下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