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却将两人都吓一跳。
胥姜脚踝已肿得老高,皮面还冒出无数血点子,看着很是吓人,且不止脚踝,小腿上也是青红一片,楼云春要将裤腿往上拉,胥姜连忙捂住。
“你干什么!”
这确实也不是地方,更不是时候,楼云春替她拉上袜子,扯下裤腿,问道:“究竟是怎么弄伤的?可还有别的地方伤到了?”
“桥垮了,我被人群冲倒,被踩了几脚。”这么一说,不止是脚上痛,胥姜身上被踩的其它地方也跟着痛了起来,可她却不好跟楼云春说,若他要一一检查,那还得了?
“几脚会踩成这样?”
“没事,过会儿回驿馆找个大夫来看看就好。”
楼云春紧紧握住她的手,“往后这种场合,不能再一个人来。”
“不是一个人……”有单伯和柳眉呢。胥姜的话没说完,见他神色严肃紧张,又麻利转了个弯儿,“往后都跟你一起来。”
楼云春的手松了松,软下脸,问道:“还疼吗?”
“疼。”眼下说不疼,他也不会信,还不如博他一怜,将此事翻篇。
一听她叫疼,楼云春焦急起来,扶她坐好后,起身往外走去,“你坐着,我去打听。”
走到外头撞上被救那人,那人问:“恩人这是去哪儿?”
楼云春道:“去问桥何时能搭好,问问有没有船能渡江,我……娘子受伤了。”
受伤?那人往炉子后看了一眼,见胥姜神色痛苦地捂着脚,方知自己先前想岔了,咳嗽一声道:“桥应该还得一会儿,不过能渡江了。”
江上已有蓬船、竹筏载着人来去,渡船也开始摆渡。
楼云春看了眼正在搭建的木桥,目光在江渚水畔搜寻,在人群中看见了杜回,便立即朝他跑去。
杜回正在监督和指挥搭桥,调度官差,忽听一人在他背后喊道:“杜先生。”
他回头一看,顿时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楼云春?”
楼云春上前一礼,“好久不见,先生可安好?”
杜回惊讶后很快回神,皱着眉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我倒是安好,你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楼云春正要答,江上一人喊道:“大兄弟,你没事吧!”
正是那撑筏人。
楼云春道:“并无大碍,多谢记挂。”
撑筏人松了口气,“下次别跟不要命似的下水救人,这江水这么急,把自个搭上去可不划算。”
救人?杜回又将楼云春打量几个来回,见他形容狼狈,脸色青白,不由得皱起眉头。
真是太莽撞了,好在没出事,不然他怎么同楼敬那个冤家交代?
撑筏人先前见他在水里浮浮沉沉,担心了好一阵,此时见他没事,这才放下心来,又问:“那可有找到你那娘子?”
“娘子?”杜回一愣,随即领悟过来,“胥姜?”
楼云春别开脸,对撑筏人点头,“找到了,只是她受了伤。”见他竹筏空着,又问道:“不知可否帮忙将我们送到岸上,她须得立即就医。”
“当然可以。”送佛送到西,何况他觉得这小伙子不错,英勇仗义,值得帮忙。
杜回一听他说胥姜受伤,也顾不得追问他打哪儿冒出来的,忙问道:“胥姜受伤了?伤在哪儿?伤势怎样?”
想着胥姜肿得馒头似的脚,楼云春神色也不大好,“伤在脚上,伤得不轻。”
杜回对胥姜的‘懂事’偶尔也有埋怨之时,“先前就觉得她脸色不对,这丫头,定是怕给我添麻烦,才忍着没说。”
再看看楼云春,一个两个的,没一个让人省心!
撑筏人见他同知州大人有来往,瞧着还关系匪浅,更为勤切:“大兄弟,不是要送你娘子渡江看大夫么,别耽搁了。”
“劳您去祭台那边候着,我这就带她来。”楼云春又对杜回说道:“先生,我先带阿姜回驿馆,晚些再来拜会您。”
“伤势要紧,去吧。”他眼下还离不得,只得让二人先去。
“您自己也多加小心。”楼云春说完,便折回祭台去了。
杜回朝撑筏人拱手道:“劳驾老哥替我多照看些,过后必当酬谢。”
“大人客气了。”撑筏人敬道:“大人在此开办书院,不论家世广收学子,造福咱们涪州百姓,让咱们的孩子也有学可上,这是上上善举。与大人比起来,这点小忙算不了什么。”
杜回听出门道,“您家孩子也在书院听学?”
撑筏人忙答道:“正是,他叫杨树。”
杜回点头,表示记下了。
话在精不在多,撑筏人点到即止,朝杜回拱手告辞,撑筏掉头,往另一边去接楼云春。
胥姜见楼云春回来,问道:“如何?能渡江了么?”
“能。”楼云春过来扶她。
胥姜撑着他起来,脚一触地便钻心似的疼,她强忍着走了几步,脸色都变了。
楼云春见状,也顾不得衣衫还湿着,提着她的腰,便将抱了起来,往祭台下走去。
被救起来那人上前询问,“恩人可需要帮忙?”
楼云春看向划过来的竹筏,对他说道:“我们要登筏渡江,麻烦你帮我稳着筏子。”
撑筏人将竹筏靠在水边,将绳子扔上岸,被救那人快步上前接住,配合撑筏人将竹筏拉上岸。
“老杨,是你啊。”
“倒是巧了。”
两人认识,用土话打招呼。
老杨见他浑身湿透,打趣道:“下水捉鱼啦?”
被救那人苦笑,“鱼没捉成,差点当水鬼。”
老杨:“哈哈哈哈。”
两人见楼云春抱人过来,连忙止住话头,稳住竹筏,帮忙扶人。
待胥姜上筏,老杨打量了胥姜几眼,心道:这大兄弟眼光不错,是个清灵的娘子。随后撑开一只马扎,让胥姜坐下。
胥姜感激道:“多谢大哥。”
也是个大方的。
楼云春朝岸上那人拱手道谢后,随后坐到胥姜身旁将她扶住。
老杨叫那人一起,他却摇头,“等桥搭好了,我回北山,你们去吧。”
三人同他道别。
伴着一声号子,竹筏离岸,飘向渡口。
两人紧紧相依,渡过激流,同登彼岸。
“哎哟。”上岸后,胥姜一拍脑袋,“光顾着自个了,单伯他们呢?”
“少爷!”
“阿姜!”
正说着,忽然从江面上传来一阵喊声,二人循声望去,见对面摇来一只蓬船,船上正坐着单伯、柳眉几人。
几人落地后,急急朝楼云春奔来。
单伯激动道:“少爷,真是你!你何时来的?”
楼云春朝他一笑,“刚到。”随后问道:“你们都没事吧。”
“没事,没事。”众人七嘴八舌地应道。
柳眉将他看了几个来回,湿透的衣衫贴在楼云春身上,显得他越发消瘦,柳眉眼里浮起水光,“少爷瘦了。”
楼云春宽慰道:“旅途周折,难免的,养几日就好。”
护卫们也是你一言我一语的围着楼云春说话。
楼云春也都应了。
胥姜在一旁看着,觉得许久不见,他身上多了不少人情味儿,不禁弯起了嘴角。
她喜欢这样的楼云春。
单伯见楼云春浑身湿透,才想起来问:“少爷,您怎么会落水?”
随后被江风一吹,不等楼云春回答,又赶紧催促道:“这衣衫都湿透了,咱们先回驿馆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再慢慢叙旧。”
有单伯在楼云春放心不少,紧绷的身心松懈下来,人不由得晃了晃。
一旁的胥姜赶紧将他扶住,这一扶又扯着自己的痛处,不由得倒抽几口气。
楼云春忙稳住心神,对几人道:“阿姜脚伤着了。”
柳眉见胥姜脸色发白,又见她提着一只脚不敢落地,忙将她揽住,让她靠着自己,“怎么伤的?严重吗?”
“还好。”胥姜朝她挤出一个笑容,随后见楼云春正盯着自己,忙靠着柳眉,作虚弱状。
单伯见二人都不大好,忙让一名护卫回去赶车,又叫另一人去请大夫,剩下一人帮忙将楼云春和胥姜扶到堤岸上。
楼云春朝撑筏人作礼道谢,那人朝他们摆摆手,目送他们离开,随后又回对岸,载别人去了。
护卫行动迅速,加之驿馆离得不远,马车很快就赶来了。
几人扶胥姜和楼云春上车,柳眉跟着照料,不过片刻一行人便回到了驿馆。
留守的侍卫已为楼云春安排好房间,听闻楼云春落水,已让杂役备好了热水。
几人先送胥姜回房,楼云春嘱咐柳眉好生照顾后,才回房沐浴更衣。
等人都走了,胥姜忙让柳眉关门,然后褪下衣衫,让柳眉替自己检查伤口。
总不好等大夫来后再检查,那多不好。
“都伤着哪儿了?”柳眉帮她解开衣裳,听她不停抽气,手下半点力都不敢使。
等解开衣衫,抽气的人换成了柳眉,只见胥姜手臂、肩膀、腰上、腿上都有红痕和淤青,她失声道:“怎么弄的!”
“桥垮的时候,被人群冲倒了,有些是撞的,有些是摔的,还有些是被人踩的。”
好在她当时所处位置人还不算太多,见她摔倒,不少人都避让开了,加之杜回出现得及时,自己才保住了这条小命。
也幸亏自己反应快,护住了头和胸口,否则被踩上一脚,那可够呛。
“真不该去凑热闹。”柳眉看着她这一身伤,眼烧得生疼,她轻轻按了按一道淤青,问道:“痛不痛?”
“不痛,再重点。”重点才知道伤没伤到骨头。
“不痛才怪。”柳眉抿起唇,神色紧张,她手上适度着力,按得胥姜额头冷汗直流。
检查过后发现,胥姜身上各处并未伤及骨骼,只有右脚脚踝和右手手肘肿得厉害,一碰就叫唤,不过还能弯曲、转动,骨头应当没折。
两人都松了口气。
“我先拿药给你擦身上,手脚还是得让大夫仔细诊断。”柳眉拿了件外衫给她披上,随后去找药。
胥姜见面前桌上有水,便倒了两杯。
柳眉回头见了,忙快步过来夺下茶壶,气恼道:“都伤成这样了,还乱动什么?”
说着掐了胥姜的腮肉一把,“这嘴别长来只知道哄人,该求人时得求人。”
“知道了。”胥姜端起一杯茶喂到柳眉嘴边。
柳眉气笑了,却还是就着她的手喝了,“不准再乱动,有事叫我。”
“是,小的遵命。”胥姜朝她作怪,看得她忍不住又往她腮上捏了一把。
冰凉的药膏抹在身上,胥姜觉得好受了些,随后对柳眉说道:“他若问起我的伤……”
柳眉截断道:“我会老实说的。”
“没让你瞒。”胥姜不禁失笑,楼云春观察入微,对她又上心,又怎么瞒得了?“只是别说得太过,让他白白担心。”
柳眉哼了一声,说来说去,还不是要她帮着粉饰太平?
惊心动魄过后,与楼云春重逢的喜悦渐渐涌上心头,胥姜觉得连鼻尖的药味都变香变甜了。
“眉姐,你说他怎么就突然出现了呢?”眼下想着楼云春从水中被捞起来的场面,胥姜不由得发笑,“你可不知道,把他从水里捞出来后,我都傻了。”
“换谁谁不傻?”擦完药,柳眉替她重新找来一套衣裳换上,问道:“少爷是怎么掉水里去的?”
“他是去救人。”胥姜把楼云春如何救人,又如何溺水,如何被救起的事絮絮叨叨地讲给柳眉听。
柳眉听得心‘咚咚’直跳,“三清祖师爷保佑,还好你们都没出大事,否则该如何向家里人交代。”随后又念道:“不成,等我回京,定要同夫人去观里,给你和少爷供几斤香油,烧半个月的香。”
胥姜忙阻止道:“回去可别告诉伯父伯母,以免惹他们担心。”
“有单伯在,你还想瞒?”拿帕子替她擦脸。
单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柳眉,你们可收拾好了?大夫请来了。”
柳眉朝胥姜挑了挑眉,胥姜无奈一笑。
“马上就好。”柳眉替胥姜简单挽了个发髻,又替她将手肘和脚踝露出来,这才去开门。
开门后见来人,却是一愣,来诊病的是位医女,且十分年轻。
柳眉看向单伯,单伯点了点头,她随即侧身让开,请医女进屋。
“大夫,您请进。”医女也好,正方便替胥姜诊治。
胥姜见到医女也有些惊讶,却很快扬起笑容,“大夫,麻烦您了。”
医女自荐道:“我姓巫,单名一个栀。”
无知?怎么起这么怪的名字?
“巫山的巫,栀子的栀。”巫栀熟练地解释自己的名字,随后放下药箱,坐到了胥姜面前。
柳眉对单伯道:“过会儿若是少爷来,便先让他等一等。”
单伯皱眉,见胥姜也换了衣衫,便问:“身上也有伤?”
“有,还不少。”
“可严重?”
柳眉虽检查了胥姜的伤,却不好下定论,“得让大夫诊治后才知道。”
单伯沉着脸点头,“你好生照料着,我去守着少爷,若是大夫看完诊我们还未过来,便请她稍等一等,少爷恐怕也得请她好生看一看。”
方才为楼云春更衣,却见他身上添了不少伤疤,有些还未好全,看着着实惊心。
“我知道了。”
送走单伯,柳眉重新关上了房门,随后转身,却听巫栀对胥姜道:“把衣裳脱了。”
胥姜发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