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瑢的语气和表情很认真。认真到傅元姬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之前的对话。
她发现,这次对话是他们之前所有的谈话当中最有深度的交流。
“你还真是和从前一模一样,天生反骨……”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傅瑢一听,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他天生反骨?
他怎么觉得天生反骨的另有其人呢?
“傅瑢,我考考你一个问题啊?”
“问吧。”傅瑢感觉他人已经麻了。
“你说,我们是怎么从洗脚扯了这么远的?”
傅瑢笑了笑,走过去把她整个人塞进被窝里。
通常这个时候,就代表傅元姬已经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而当她没消气,或者始终认为对方没有道理的时候,她绝对不会给出类似这样的台阶下的。
她从来不会轻易道歉,与人争论时也多考虑自己。
这一点,傅瑢无可指责。因为人都是如此,只会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表达观点。
就像他刚才一样。
傅瑢脱了鞋袜,正准备洗脚,傅元姬却拉住了他。
“水都凉了你还洗。”
“懒得换。”他回道。
傅瑢不太喜欢泡脚。而且这么冷的天,他也不想出去一趟又一趟。
“行吧,那本小姐就大发慈悲,准你用我的洗脚水。”
“那我谢谢你啊。”
看他一副幽怨又无奈的表情,傅元姬忍不住抱着被子哈哈大笑。
一切收拾妥当后,傅瑢拿着手机,关了灯,准备睡觉。
刚一躺下,身侧女人的那条长腿就搭了上来。
“怎么样,现在有没有一种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感觉?”
“我热。”他说。
“有那么快?我看看。”
说着,她放在被子里的小手开始乱动了。
“行了,别闹。”
他握住她的小手,呼吸有些沉重起来。
“傅瑢,如果爷爷同样也给了你机会,你会想要傅氏么?”
黑暗中,身侧的她终究还是开口问了这句异常敏感而又直击心中要害的问题。
傅瑢很清楚,这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块无法绕开的暗礁。而关于这一点,他与傅元姬都心知肚明。
如果不是今晚,那明天,后天,太后天……这块礁石总是要露出水面的。
“没有假设。那个位置不是我的。”
过了片刻,他淡声回答。
老爷子不太可能会绕过几个儿子,在孙辈中挑选傅家的继承人。
而他对于傅家来说,始终只是个毫无关系的局外人。
在某种程度上,他和傅氏聘请的那些职业经理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没有那种可能,所以他不会去做无谓的想象。
“你不想娶我?”
“娶你就一定要得到那个位置么?”
“那倒不是。不过就算是的话,那也是我的位置啊。”
女人埋在他怀里,往他腰上掐了一把。
“可是想想,也不容易啊。这就意味着,我今后要走一条很难走的路。而且,爷爷他老人家不可能会做出一个,他认为不明智的选择。”
傅瑢下意识地感觉她会接着说下去,所以只是搂着她的后背,并没有打断她的意思。
“我知道爷爷不想让我受委屈,但是我也知道爷爷的子孙不是只有我一个。
那位傅二爷的心里,永远装着他们那一家四口。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个不能动不能拔的眼中钉肉中刺。
其实他们挺幸运的,因为用不着他们拔,说不定哪天我这颗钉刺就自己脱落了。
有时候我也想躺平,因为那样就可以一直躺,不用再爬起来追逐。
我是不甘心啊……可我怕,我活不到那个时候。”
“不要说了!”
男人的语气又厉又重。
但他的怀抱更紧了。
“你一定会健健康康,会长命百岁。所以不准乱想,更不准乱说!”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色。但他话里的关心和珍视,她感受到了。
“那你愿意,用你折寿十年,换我长命百岁吗?实在不行,二十年,三十年也行。”
“……”他无语,这话问的,就有点过分了吧。
“傅瑢,你就是个混蛋!我要是信了你我就是傻瓜!”
傅瑢在思考,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她又语气痛恨地说了一句。
“……那有没有可能,你是个傻蛋,或者笨蛋?”
他笑着反问。
“看你!你果然是个混蛋!我要跟你分手!这才多久啊,你追我连一个月都没有,我才不要答应!你跟姓周的一样,都是渣男!”
瞧瞧,这才过了多久?又开始给他乱扣帽子了。
“你能不能不要把我跟那种人相比?”
傅瑢这下是真的恼了。
哪怕是要给他扣帽子,能不能换一个人?他现在心里窝火,就想出出气!
“不比就不比,你跟我吼什么?”她在他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男人心中更加郁闷,可是又不可能跟她动手。总不能他一个大男人,再往她身上打一下还手吧?斗斗嘴而已,他不会跟她动手。
他要是敢跟她还手,说不定他们真的要分手了。
本来就脆如薄冰的关系,简直没有可以维护的余地。
“那你就当在老爷子面前答应了,在你这里,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傅瑢揉捏着她纤细的手指,态度很轻地询问道。
“看你表现。”女人抽回了手,语气十足傲娇。
“以后有什么问题,能不能别一棍子把我定死?”
傅元姬这都打算要睡觉了,他突然又吭声了。
“如果有什么误会,你总要听听我自己的解释。法庭上的被告还有辩护律师和上诉的权利呢,你不能一下子判我死刑。我说过了,不是我的罪,我死都不会认。”
傅元姬有些默然。
她知道她自己对人一向如此,也从来不在乎他人的辩护和解释。
从来没有人说过她这样的做法不对,也没人敢这样在她面前说过。
傅元姬知道他有原则,但她真的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有原则。
差不多在同龄人当中,只有傅瑢在她面前表现出了真实的自己。跟那些虚伪卑污的人相比,他才更像个人。
可能小时候他年轻,还暂且隐忍不发;但他长大之后找到了独立的自我,才不想一直那样卑居人下。
或许就是那时候觉得他太像个人,所以自己想要摧毁那种意志吧。可能连她自己也没想到,潜意识里她已经被那种意志吸引了。
傅元姬不知道该回答他什么,只是往他的怀抱里缠得更紧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顾清清的名字么?是傅敏敏告诉我的。”
她回忆起当年的事情。
傅瑢感到无奈,她宁愿信傅敏敏都不信他?
“怎么回事?”
他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那年寒假的时候,她在老宅的舞蹈室外面看到我们了。我那时也没在意,反正我们平常也经常在一起啊。
结果可能是我那会儿段位还不行,被她看出来猫腻了。有一次晚上出门回来,她就突然特别讨厌地问我,说我是不是看上你了。
我当时那叫一个暴躁,可是我又不能表现出来。要不然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嗯,然后呢?”
“然后就下半学期开学了嘛,没什么特别的。过了两三个月,傅敏敏突然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她说‘傅瑢真不是个好东西啊!一边讨好你,一边在学校里勾引某个军区参谋长的女儿。’”
“有证据吗?”
傅瑢的语气沉了下去。
“没有。”
“……”
他无语。
原来他这个当事人连影子都不知道的时候,就被宣判死刑了。
“我是想过问她要证据的,但是我忍住了。你那么坏,我才不要看上你。我也是很忙的好不好,每天也要训练,准备各种比赛……我哪有闲工夫,去管你这个连出轨都算不上的叛徒。”
那时候他们俩还处在快要挑破了窗户纸的暧昧期。那个阶段对于暧昧双方来说,是连吃醋都没有资格和借口的。
身为帝都明珠的傅大小姐何其骄傲。
她怎么能容忍自己被人这样欺骗,尤其是被那个从小就被她看不惯,一直和她不对付的傅瑢欺骗。
尤其是她最近竟然昏了头,怎么能和他搅在一起。她那时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非要一冲动跑去了他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