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黑色的越野从高速路旁的小路驶了出来。
夕阳给远处的山脊镀上一层黯色的金光,这一路上都是破败的景象。
肉色黏糊糊的太岁爬满了城郊的田地,那里过去一般都是墓地所在的地方,有着丰富的灵质残留。
沉没之后,灌县也同样成了死寂的空城。
空荡的大街上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和横幅,地上的鞭炮碎屑随风卷起又散开,像是一场盛大的热闹猝不及防地结束了。
夏超从城郊开进市区,圣女摇下车窗,目光落在这座小城的各个角落。
色彩灰暗的城市里四处都是熊猫的标志,黑白色公交车上贴着注目的标语。
“拜水都江堰,问道青城山。”
“觉得和都容市不一样?”夏超注意到了圣女的好奇。
“嗯。”
“战国的时候,李冰父子在这里修筑了都江堰,将岷江一分为二,把水患不断的地域变成了万顷良田。”夏超娓娓道来。
“正因如此,蜀地在其后的几千年里才被称为天府之国,古称‘成都’的都容市也有了锦官城的美称。”
“那他说的那个李二郎......”圣女问。
“他?”
圣女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熟睡中的秦尚远。
“哦,你哥啊。”
夏超一愣,却没注意到圣女默默低下了头。
“他说的李二郎就是李冰的儿子,历史上他也有很多名字,李昱、李泰、李兆......又或者姓杨姓赵,没有定论。”
夏超斟酌着说。
“只有二郎这个称呼是定下来的,他也成了传说中的二郎神。因为二郎治水有功,因此后世关于二郎神的传说中,便有了‘司水’的神职。”
“我去......到了?”秦尚远缓缓睁开眼睛。
虽然只睡了一个小时,但一觉醒来,十多天来身体上的疲倦还是一扫而空了。
“还没呢。”夏超瞥了他一眼。
秦尚远望向窗外,目光扫过一座座不算高的楼宇。
“至少是到灌县了。”
秦尚远调高了靠背,叠好盖在自己身上的毛毯。
圣女这段时间一直充当着校董秘书的角色。
看到秦尚远醒来,她也很有眼力见地从秦尚远手里拿走了毛毯,原原本本地放进了背包里。
“上次来灌县,还是我十岁的时候。”秦尚远看到窗外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眼睛久违地一亮,“我们去二王庙?”
“这你都知道?”夏超惊讶。
“这路我熟,以前去过……”秦尚远说到一半,恍然大悟,“难怪!”
“怎么了?”圣女关切地看向他。
话音刚落,越野穿过一条不算宽的马路,在一座古旧恢弘的庙宇前停下。
三人下了车,秦尚远和圣女不约而同地抬头,目光越过数十阶高台,看向庙宇门上的竖立匾额。
二王庙。
“以前爸妈带我来灌县,老是朝这里跑。”秦尚远低声说,“秦家的祖祠在二王庙附近?”
“你小子聪明啊!”夏超大笑着用力拍了拍秦尚远的肩膀,“就在二王庙里。”
“哪?”秦尚远愣了下,“不是附近?”
“没有啊,就在庙里。”
“啊???”秦尚远听得瞠目结舌。
在庙里?
自家祖祠在二王庙里?
那二王庙每天人来人往,香火鼎盛,自己家祖先的牌位就在里边吃香喝辣?
不太好吧!
“进去了你就知道了。”
……
飞檐翘角的大殿后。
一个丝毫不起眼、被漆红木栏围起来的杂物堆角落里。
秦尚远沉默地看着被白色蛛网缠绕在一起的秦氏牌位,上面早就落满了灰尘,像是不要钱的柴火那样随意地堆在一起。
别说什么香火了,这里是游客根本不会注意到的地方。
因为太脏就算看到了也会绕道走开。
“怎么会这样?”秦尚远匪夷所思地深皱起眉。
这和他想象里的“祖祠”何止是不一样,根本就是大相径庭。
夏超注意到了他眼里的失落,无奈地耸耸肩。
“原来是秦氏家主,有失远迎。”
一个清冷沉稳的男声从殿外幽幽传来。
“喵——!”
红光闪过,一只白猫凭空矫健地跳了出来。
年年贴在秦尚远的脚边,弓起脊背,那双金红异瞳收成竖缝,警惕地盯着空荡荡的大门。
“年年?”秦尚远一愣。
“老大,年年闻到了不喜欢的气味喵。”年年低声说。
“年年不喜欢的气味?”夏超诧异地吸了吸鼻子,“猫能有什么不喜欢的气味?”
“……”圣女眉头微蹙,思考了片刻开口,“狗?”
几声淡淡的脚步。
一个道士踏进了殿门。
黑色道袍,云袜布鞋。
道士眉目漆黑而明亮,身材白皙清瘦,从衣襟后露出的一角,能够清晰看到他分明的肋骨。
他手里攥着一把扫帚,长而凌乱的发丝上落着一两片枯叶,先前应该是在后殿清扫积雪和落叶,身上带着冬末春初风尘仆仆的味道。
逆位骑士的感知没有从这个道士身上察觉到恶意。
秦尚远抱起炸毛的年年,交到圣女怀里。
“道长好。”秦尚远恭敬地向道士拱手,“福生无量天尊。”
这是玉灵教他的,说以后遇见道士就这么招呼。
“福生无量天尊。”道士淡淡地回礼。
“沉没之后,纯粹的人类都被收入了琉璃新月,”夏超警惕地发问,“你是谁?”
道士不急不缓地抬头,那双细长的丹凤眼将众人都打量了一遍。
“贫道纯阳,见过诸位。”
自称“纯阳”的道士最后又将目光落在秦尚远身上。
“只是道士?”秦尚远扬眉。
心流快速开启。
道士的皮囊也迅速褪去,展现在秦尚远眼中的,是纯阳胸口一道残缺不堪的金色炁团。
竟然和灵隐寺的那些佛像一样。
都是神弃之夜带来的“伤痕”么?
“秦家主,你果然还是来了。”纯阳清净的脸上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果然?”秦尚远指着漆红木栏里和柴火无异的牌位,“纯阳道长,我现在只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秦氏的祖先,为什么会被堆在这种地方?”
“祸福相倚,窥天者死后不受香火供奉。”
纯阳说着,俯身拾起一块牌位。
他拭去牌位上积攒的尘灰和蛛网。
秦氏第三十六任家主。
秦厌小满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