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
一张床,一张书桌,电视里闪着呲呲的白花。
窗户紧闭但窗帘拉开,向外可以看到白皑皑的大地。
本来就是客房,的确也没什么好玩的。
但一想到妹妹把自己关在这种地方整整五个月,夏素月心里就一阵一阵地难受。
“你是不是还没见过小炽阳?”夏素月问。
“嗯嗯,炽阳弟弟可爱么?”夏寒星好奇地问。
“肯定啊!”夏素月明亮地一笑,“我最近天天拿奶瓶喂他、帮忙换尿布,说不定他第一个会说的字,是哥哥呢。”
夏素月自豪地说着,嘿咻嘿咻地爬上凳子,把饭菜逐一摆好。
然后就坐在一旁,认真地看着夏寒星大快朵颐。
家里和他们同辈的孩子都是北方口味,爱吃些饺子、面条什么的,宅邸的厨房也主要供应这些饭菜。
但夏寒星不一样,这女孩生来就是麻辣口,五岁吃了一次家里四川厨子做的麻婆豆腐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吃完饭,夏寒星爬到床上摆弄着自己的生日礼物,她给这只小熊取名叫“乔治”。
夏素月疑惑地说怎么起个外国名字啊?夏寒星嘿嘿一笑说这是个华夏名字啊!姓乔名治嘛!
于是夏素月就坐在妹妹身边,翻着小人书读给她听。
夏素月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就这么陪着妹妹过了一个下午。
到了晚饭时间,又哄着她把晚饭乖乖吃掉。
“我们看电视吧。”
夏素月看着呲呲闪白花的电视。
“没什么好看的,新闻啦、电影啦之类的。”夏寒星撇撇嘴,还是随意调了一个台。
“参考消息。”
“接下来是一则国际短讯。”
“据悉继7月登月返回后,美国星际航行员从月球带回的月壤样本已经完成了大部分分析……”
夏素月眼睛好奇地一亮。
“从月球带回……”
他这才想起,今年七月,大洋彼岸的美国已经将他们的人送上了月亮。
但现在是特殊时期,国际上的消息传播很有限。
“真厉害啊,可以到月亮上,”夏素月说,“不知道那里会不会有嫦娥。”
兄妹两人透过窗户看向夜空。
皎洁的明月高高挂在天边。
“哥哥。”
一片寂静中,夏寒星忽然开口了。
那个声音很空灵。
夏素月猛然一怔,下意识觉得妹妹似乎变得很陌生。
他愣愣地向夏寒星看去。
夏寒星那双宝石般的琥珀色瞳孔,此刻已然变成了空洞的暗红色!
繁复的花纹在其中缓缓旋转,就像是华丽的曼陀罗。
“寒星……你怎么了?寒星!”
难道这就是“那种”血脉?
夏素月虽然被吓到了,但还是大着胆子去触碰妹妹。
可夏寒星却轻轻按住了他的手,示意他自己没事。
夏素月并不理解此刻发生的一切。
但他觉得妹妹空洞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什么东西。
“哥哥,”夏寒星再一次开口,“那个东西……不是月亮。”
“不是月亮?”
夏素月疑惑地看向头顶苍白的皎月。
“那是,尸体。”
“那个是月亮呀,什么尸体?寒星你在说什么啊?”
夏素月脸色惨白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37年后,我会死。”夏寒星接着说。
夏寒星狰狞猩红的瞳孔当中,似乎有什么在疯狂闪动。
她看到了什么,而且被吓得开始颤抖。
“……”
夏素月彻底怔住了。
他明白,妹妹不是在说谎,也不是在梦呓。
她的那双红瞳,好像真的看到了一些位于这个世界之外的事。
但孩子内心的恐惧还是被引发了。
他紧紧地抱住夏寒星。
“不可能的!寒星!你不会死的!”夏素月慌张地喊,“老叔!老叔!”
但宅子就像是忽然间空了一样。
没人回答他的求救。
“哥哥,你的妻子32年后……也会死。”夏寒星接着说。
夏素月已经听得满头大汗。
年仅七岁的他,还没能完全理解这些字句中的可怕之处。
而此刻的夏寒星变得像是只受伤的幼兽,躲在夏素月同样稚嫩的怀抱中颤抖。
“你将来会成为家主,然后父亲也会死掉。”
她颤抖着说。
“你的女儿……也会死去。”
那双猩红的瞳孔里流出泪水。
夏寒星的眼神忽然成熟了,变得不像个六岁的孩子。
夏素月低头,朝着妹妹看去。
那双猩红的瞳孔旋转着,像是要把他也拖入深渊。
“哥哥,这是我们的……命运啊!”
......
夏素月早已经记不清,那一晚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
他只记得,那晚的月光苍白得像是素纸。
原本保护着妹妹的他,最后却在妹妹的怀抱中沉沉睡去。
那之后,夏寒星就像变了个人。
琥珀色的眼睛里再没有了孩子应有的活泼,反而沉稳得像是个大人。
而整座宅邸之中,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都默契地不再去谈论这位“大小姐”。
夏素月依旧每天去给妹妹送饭,但妹妹不再跟他撒娇了。
看他的眼神中,也总是带着一股说不清的忧伤和怜悯。
就在那年冬天的某个晚上,夏素月亲眼看到他送给夏寒星的那只名叫“乔治”的小熊活了过来。
那只熊身体深处发出了恶魔的声音。
字里行间,像是在感谢夏寒星救了它,要给出自己的回报。
可夏寒星却说,想要跟它签订一份契约。
“32年后,我的女儿会出生……”
夏寒星眼中旋转着曼陀罗般的猩红,朝着小熊“乔治”缓缓开口。
“那时的她,已经为了心中所爱而被命运打上了窃贼的标签,也因为这个家族的命运而不堪重负……”
“赛特先生,我要你给她力量,让她走向毁灭。”
“毁灭?”毛绒熊的玻璃珠眼中竟然折射出了不解的情绪,“您要您的女儿走向毁灭?”
“爱她的那个男孩,会让她再一次重生,”夏寒星淡淡地笑着,“但只有主动走向毁灭,才有机会得到新生,骗过命运。”
“骗过命运的机会只有一次,”被叫作“赛特”的毛绒熊不解地问,“您为什么不留给自己呢?”
“我可以被命运束缚,被命运杀死,但我希望她能得到自由,自由地去爱,自由地活着。”
夏寒星笑了笑。
“因为她是我的女儿,我爱她。”
赛特熊点了点头。
“赛特先生,你本应该去的时间是1299年前。”夏寒星又说,“你要找的那位万魔殿的女爵,此刻应该还在长安城吧?别再迷路了。”
“代女爵殿下感谢您,尊敬的夏寒星女士。”赛特熊像个绅士,微微鞠躬,“这是潘地曼尼南在夏家欠下的债,恕我们将来再还。”
随后红光消散,毛绒熊变回了“乔治”,安静地倒在了地上。
“哥哥,”夏寒星转向夏素月,那双猩红的眸子缓缓转动着,“记得32年后将风核质,从蔷柔身上取下……给小柏吧。”
“风核质?蔷柔……小柏……?”
七岁的夏素月喘着粗气,内心深处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对妹妹口中早已经注定的“命运”的恐惧。
他稚嫩的脸抽动着,含着哭腔发问。
“......她们是谁啊?寒星,你在说什么啊?我、我听不懂啊!”
“只有这样,才能同时将蔷柔和小柏,从她们各自的命运中拉出来。”夏寒星缓缓拉住了他的手,“当然,最重要的纽带,还是那个秦家的孩子。”
“哥哥,你现在不懂没关系,”夏寒星轻声说,“以后你就会理解了。”
“哥哥……就算是死,也不要做命运的奴隶啊。”
“哥哥......你知道么?奴隶的代价,远比死亡更可怕。”
“哥哥……所有人都被骗了。”
“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