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心中还有一个怀疑，秦尚远没说出口。
他怀疑，夏素月是炼金术师。
阿壹、阿贰、阿叁，这三个炼金人偶就很能说明这个问题。
首先这一定不会是梅菲恩的手笔，不然以老师的性格和她与夏家的关系，一定会跟自己吹嘘的。
而且夏素月早已跟夏家断绝了瓜葛，和夏守站在一起的老师，怎么又会为夏素月提供帮助？
这一点，夏素月也说了，跟梅菲恩没关系。
那如果夏素月是炼金术师，他的老师又是谁？
难道是雷蒙德·罗素？
不，不太可能。
自从被匍匐死梦歪曲了人格，这位发疯的炼金术师就已经将自己关进了卢浮宫的地下。
就连自己的亲儿子高文都不能随意见他。
“魔胎……正在被唤醒。”
圣女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上来。
她的目光落在这片大陆很远的方向。
极寒的苔原远处矗立着高耸的白色冰川，冰川之后，隐约能够听见某种碎裂的巨响回荡。
“哦……”秦尚远像个观光的游客一样，听着解说然后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那就是斯旺的魔胎？”
秦尚远不知道她是怎么感受到的。
但心里那种奇怪的纠葛告诉他，圣女没有说谎。
“对。”圣女低垂目光，“这里是路西法用空间颅骨和现实格陵兰岛隔断开来的结界，斯旺的魔胎祭坛，应该就在这里。”
这里也是用颅骨制造的结界？
那岂不是和东京港那地方一样？
秦尚远默默地想。
这他倒是没在窥天簿里注意到。
所以这里，其实是灰海边境的一部分？
深度？
秦尚远立刻调出了系统界面。
果然——
【深度：1。】
“我……还有一点记忆。”圣女继续说，“我被他带到了一片冰海的海岸上，海里有一头巨大的生物，跟我建立了联系，有了感应。”
“建立联系？”夏超对圣女的话感到费解。
“容器之间的联系，就像你和圣女之间的联系一样，有了这种联系，堕神躯才能在容器之间转移。”
不远处的夏素月没有回头，但是却开口说话了。
“你、秦以乐、以及斯旺的魔胎，都是路西法眼中的神躯容器。”
“他想要再一次登上真实王座，用颅骨重铸完全律法，以现在人类或者攀爬者的身躯是做不到的，所以他才会攀爬恶魔路径。”
“但这只是他的第一方案，不过秦尚远迟迟没能成为傲慢路径的第二阶‘牧师’，同时安帕不忠的行动，导致了他现在已经放弃了这个方案。”
“所以现在我们在他的第二方案里？”夏超问。
“第二方案，将堕神躯从秦尚远转移到秦以乐身上，同时自己吞噬斯旺的魔胎，占据一副恶魔的真身。”
“再利用秦以乐和魔胎真身之间建立的联系，就能够直接吞噬、占据堕神躯。”
“占据斯旺真身的路西法会直接越过整条傲慢路径，获得虚伪王座。”
秦尚远听到这里，深以为然地点头。
人类攀爬恶魔路径，说到底就是在肉体和精神上同时进行升华，让自身在这两个层面不断从灰锡渊海中脱离，靠近白银之庭。
当初秦尚远单是提升精神力量，开辟意识之海就费了很大的力气。
但身为从真实王座上降格的旧日天使，路西法本就拥有足以匹配王座的精神力量，再加上上位恶魔的肉体，自然能够占据虚伪王座继续向上走。
只不过要想摆脱虚伪，抵达真实，他还必须获得曾经抛弃的、现存于秦尚远体内的火元素核质。
这，就是路西法计划的全貌。
有了第三方的佐证，秦尚远在窥天簿中看到的内容，此刻也逐渐清晰起来。
第二份方案他从四百年前就开始了布局，为此他欺骗了当时被秦氏祖上杀死的金钱恶魔斯旺。
他许诺给斯旺新的生命，以此换取了人间巨量的财富，以及获取财富的源头。
几乎可以说是连吃带拿。
也可能是他透过窥天簿预见到了今天自己所陷入的混乱，所以才从那时候开始谋算。
如今果真派上了用场。
不过嘛……
“那安帕的计划呢？”秦尚远问。
“那头域外魔很神秘，和路西法不同。作为人类原生的恶魔，路西法人格的部分是天然的。”
夏素月淡淡地回答。
“但安帕是域外魔模仿人类所造的人格，他精密得像是机器，不会流露出任何他计划以外的情绪。”
“就这里吧。”夏素月忽然说，“秦尚远，准备好了么？”
“什么？”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夏素月。
“你不会是想让秦尚远打路西法吧？”夏超觉得很不靠谱。
“不，我说了，我们是来看戏的。”秦尚远低声说，“我已经……看到了他的结局。”
娶妻和圣女对视一眼，显然没听懂秦尚远在说什么。
秦尚远看出了她们的疑惑，于是冷冷地说：“娶妻，你不是说自己在路西法的操纵下，什么也无法决定么？”
娶妻的眼神有了些变化。
“恭喜你啊，你的自由，就要来了。”说罢，秦尚远看向夏素月，“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夏素月抬起独臂，看了看腕表。
“等待沉没。”
“什么沉没？”
“72小时前，深度为1的灰海边境之上的境界，本应该朝着灰锡渊海沉没，人类面对灭顶之灾。”
夏素月的灰色瞳孔中望着什么也没有的夜空。
“但夏守倾尽全力，阻止了那次沉没。”
“不过那个人告诉我，这是灰锡渊海无法规避的结局。”
……
黑色的海岸上，白色的冰川像是巨型积木那样碎裂，坠入咆哮的冰海中。
巨浪滔天，海面上发出的响动仿佛某种巨兽的怒吼回荡在天地之间。
随着碎裂巨冰一起坠落的，还有无数白花花的人类。
活人和死人被粗暴地混在一起从巨型运输机械的一头送到另一头，又像是倾倒垃圾那样毫不留情地倒入海中，饲喂盘桓在染红海水之下的那头巨物。
他们都是从这个世界各个国家中因为战乱、诈骗或者绑架，兜兜转转送到这里来的。
多数经手了暗网的各种买卖，辗转过这样那样的组织之手。
有被送到东南亚的普通人，在割取器官之后或者苟活或者死亡，之后直接运往了北极。
有失去了赚钱能力的妓女和男妓，这些人走投无路，又没有当地的合法身份，被老鸨卖掉榨干了最后的价值。
还有人是从美洲那边送来的，他们被那里有食人癖的团体选择性地吃掉了一些器官，又因为性价值而被反复盘剥之后终于失去了利用价值，才像一堆烂肉一样被丢上了前往北极的邮轮。
最多的当属在战争中走失、死亡的难民。
男人、女人、孩子、老人都有。
在这样一串链条当中，无论什么人种和性别，受到的对待都是极其平等的。
这些人类，无一例外都是同类权力斗争和金钱欲望中的牺牲品。
是饲喂金钱恶魔斯旺胎体的最好养分。
人类的物质躯体在海水之中溶解为最原初的状态，随后又被那具魔胎从海水之中提炼出来，成为组成魔躯的一部分。
这里的海水对于斯旺的魔胎而言，就像是羊水之于胎儿。
恶魔的身躯孕育需要巨大的能量和物质，因为只有这样的身躯，才能承受恶魔全部的力量。
但在灰锡渊海当中，物质并不会凭空诞生。
所以斯旺魔胎孕育的整个过程，更类似于炼金术。
需要将物质本身杀死、精炼、再凝聚重生。
这样的饲喂持续了四百年，本应该继续下去，可今天终于不得不来到结尾。
奥蕾利的面前，三张乳白色的象牙圆盘漂浮在空中。
每张圆盘之上都精致雕刻着一个赤裸干枯的女人。
她的头发盘踞着整个圆盘，紧闭着双眼。
懒惰路径，恶魔信物，1-13古国轮毂。
奥蕾利割开掌心，带着旧日天使残破神格的血液随着狂风吹飞到了象牙圆盘之上，留下几道触目惊心的殷红。
“斯旺，该醒了。”奥蕾利低声说。
身下的冰海回荡着巨响。
在无数活人和死人如同暴雨般的坠落中。
圆盘上的女人缓缓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