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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您的身体真的不要紧么?不然还是回屋里等?”

玉灵有些担忧地问。

听到夏炽阳的消息之后,老爷子说什么也要起来,一路赶到了议事厅。

老爷子不知有多久没来到这个地方了。

议事厅的主位是历代家主地位的象征,历代的家主也都以能够坐上这把椅子为荣。

但老爷子不一样,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这里避之不及。

如果有事宣布,也都将众人召集到宅邸独属于自己的那幢小阁楼里。

“不碍事,暂时死不了。”夏守苍老地说。

他注视着门外的风雪,目空一切,蒙着灰翳的瞳孔里闪着微微红光。

玉灵还想说什么,但院落之外的门忽然开了。

中年男人一身风雪,被容貌清秀的男孩押着,踏过厚厚的积雪走进了议事厅。

见到夏守的那刻,中年男人的脊背,忽然有一股彻骨的寒意蹿了上来。

“放开我,”夏炽阳用余光看向纪东歌,咬牙切齿地低声说,“别忘了这里是夏家的宅子。”

纪东歌并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看向夏守。

夏守闭上眼睛,不着痕迹地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纪东歌这才放手,站到了夏守身侧。

夏炽阳重获自由,和自己的父亲对视一眼,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爸!”夏炽阳低头,“您听我解释!”

“呵呵,炽阳,我哪里需要听你解释?”夏守嘶哑地冷笑,“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个风烛残年,等着下葬的老东西而已。”

“爸......不是您想的那样......”夏炽阳不知不觉间已经满头冷汗。

他本以为身为家主的自己,最多也就是受到约束局圆桌议会的盘问。

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还能站起来,竟然也还有如此清晰的思维。

位于权力之巅的快意瞬间破碎,夏炽阳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这间议事厅的主位,从来就没有真正属于过自己。

“炽阳啊,”夏守轻唤,“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做父亲的,这么多年亏待了你?”

“没有!绝对没有!”夏炽阳加重了呼吸,惶恐地说。

“那我究竟做了什么,竟然让自己的儿子对自己动了杀念?”夏守淡淡地点出这一句。

“......”夏炽阳不敢说话,伏低了身姿。

难道,自己的那些计划全被他给看穿了?

“我知道,你就是嫌我活得太长,一直在这位置上赖着不肯走了。”夏守看着自己的儿子,“若你单是想要我身下的这张椅子,我随时可以给你。”

“我不敢!爸,都是孩子盼着父母长命百岁,哪有人会这么想的!”夏炽阳脸色煞白。

“不敢?”夏守笑了,“我看你敢得很嘛。知道我为什么一开始没有点破你么?”

“......”

“因为我累了,我这把年纪就算不需要你的帮助,过几年也该死了,”夏守缓缓拍了拍椅子,“我倒真想看看,要是把这个位置给你坐,你能做到什么样的地步......你想要,我便给你。”

“爸,您能赏识我,我感到莫大的荣幸!”夏炽阳依旧埋着头。

“呵呵,说什么赏识,”夏守缓缓摇头,“炽阳,既然都到了这一步,我们父子俩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为了家族的和谐再说一些违心的话了。”

“......”

“炽阳,你担不起引领家族的重任。”夏守丝毫不留情面,“家主之位交到你的手里,只会加速整个家族,甚至是世界的灭亡。”

夏炽阳眼角抽动,一股血气忽然涌上心头。

他猛地抬头,用手指着夏守:“够了!我担不起,那夏素月就担得起了?可惜啊,爸!夏素月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夏守眼底的灰色暗淡了片刻。

“家主人选,宁缺毋滥。”

夏守从椅子上颤巍巍站了起来,玉灵赶紧上前搀扶。

“宁缺毋滥?”夏炽阳双眼含泪,愤然笑道,“爸,这么多年,你哪怕正视过我一眼!自从夏素月走后,哪怕真有过把家族交给我的念头!到今天我也不至于成你口中的宁缺毋滥!”

夏守愣了片刻,看着夏炽阳脸上的愤怒、痛苦和怨恨,最终只是重重的一声叹息。

“炽阳,家主不是那么好当的,”夏守轻声说,“如果你认为这把椅子象征的是权力,随之而来的是荣誉,那就错了。”

“事到如今,你还想用这种大道理来说教我?”夏炽阳反问,“古往今来,坐上这个位置的夏家人,哪个不是呼风唤雨?

爸,您还不明白么!我们的财富遍及世界,我们的力量也足以和一国抗衡!

坐上这个位置的人,就是能够挥斥方遒,就是能够决定一切!

我们!夏家!就是里世界的皇帝!就算现在是21世纪,也一样!”

夏守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儿子。

眼中闪过了几抹复杂的神色。

惊讶、错愕、怀疑、悲伤。

“不,夏家从不是什么皇帝。”夏守苍老而缓慢地说,“我们之所以拥有这样的财富和权力,因为其目的,是为了抗衡恶魔。”

“权力,会滋生欲望。如果空有权力,却不知道它从何而来,又要去往何处,那么人就会成为权力的奴隶。”

“哈哈哈哈......权力的奴隶?爸,你难道不是权力的奴隶么?”夏炽阳的语气阴冷,“六十多年了!如果不是,你又怎么会在家主之位上,待到现在呢?”

夏守听完,只是默默叹了口气。

“炽阳啊......这就是你的心中所想么?”夏守低声说,“而你所做出的选择是什么呢?和梅伦那个疯子合力,将人类亲手送上绝路?还是用所有人的命运,去赌玉山背后虚无缥缈的诺言?”

“至少我都是为了家族!都是为了人类!”夏炽阳反驳,“爸,你别再执迷不悟了!”

“这厅堂中、宅邸中、约束局里、圆桌会议上,哪个人又敢说自己不是为了人类?”夏守反问,“你是说众人皆醉,独你一人清醒?独你一人,可以力挽狂澜?独你一人,堪破所有天机?”

“......”

“叶儿身死,风核质丢失,如果不是秦家那小子出现,或许整个家族现在已经被你带进了梅伦·罗素的阴沟里。”夏守缓缓说,“执迷不悟的,是你。”

“我没错!我是为了人类,我是为了正义!”夏炽阳双眼通红。

夏守冷眼看着夏炽阳不顾一切反驳的样子。

等到夏炽阳平息之后,他低眉轻声道:“炽阳啊,你可还记得,云舒失去双腿之后的痴愣模样?”

夏炽阳没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父亲。

“云舒哭了半月,也痴傻了半月,失去双腿让年幼的他濒临崩溃。”夏守叹息着,“后来是学院中的魔女和老师的帮助,才让他慢慢从残疾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有勇气在生命的废墟上重建光明。”

“可面对这样的事实,你又是怎么说的呢?”

夏守眼中泪光浑浊。

当年这件事发生的时候,他远在美国总局,毫不知情。

“你说,你做这一切是为了云舒好,”夏守缓缓说,“你说,这世上,有哪个父母不是望子成龙?

这么多年了,你一直用自己的判断,将大大小小的人和事都送上绝路,临了便用一句‘为了他好’撇清关系。

仿佛只要初衷没错,就能够无视自己所造的孽,心安理得转身离开。

云舒如此,叶儿如此,家族亦如此。

过去你能为了私欲,毫不犹豫选择抛弃云舒的双腿、叶儿的生命,现在也能为了私欲,将整个家族乃至世界的命运作为筹码来一场豪赌。

这么多年,我以为你沉淀得足够了,没想到你依然一点没变。”

夏炽阳没说话,但脸已经由红转白。

“事到如今,也可盖棺定论了。家主之位,你没有资格。”

夏守低眉说道。

“炽阳啊……你太让我失望了。”

夏炽阳只觉得天崩地裂,脑子嗡嗡作响。

无论过去多久,他依然活在夏守的阴影中。

他在庄园中对秦尚远说的那番话,其实他自己心中也感到极为恐惧。

他一生都在渴求父亲的认可,但到了今天才发现,自己早已经一败涂地。

门外一阵踩雪的脚步声。

穿着黑白制服的审判院专员走到了议事厅门口。

夏守闭上双眼,挥了挥手:“去吧,接受审判才是你的归宿。”

专员们走上来,为夏炽阳戴上特制的手铐。

“可是爸,我记得你说过,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

夏炽阳被押着走到了门外的风雪里。

他仰头,看着夜空中的飞雪。

“你说我们每个人,都会走在自己的命运之上。

无论是秦尚远、夏蔷柔还是苏柏,他们都有各自已经定好的命运,不是么?你为什么要如此袒护他们?”

“命运,不是家族定的,更不是你我定的,命运是天定的。”夏守说,“人类走在命运的轨迹上,挣扎、反抗......为的就是冲破这层枷锁。

我已经无法回头了,但我希望他们能够实现。

如果仅仅是因为这句教条,就要让他们、乃至于子子孙孙都屈服于所谓的‘命运’,那我们祖辈努力的这几千年,为的又是什么呢?

秦家那小子说得很好,他说他会是命运的囚徒,但绝不会是命运的奴隶。

因为只有奴隶才会屈服,但囚徒总会冲破枷锁。”

“秦尚远?”夏炽阳已无力再笑了。

“是啊,他信命,但是他不认。”夏守缓缓说,“只有这样的人,才有可能开辟出一个新的未来。”

“不认命......呵,但愿你没看错吧,爸。”夏炽阳在押解之下,缓缓步出宅邸,“但愿,秦家那小子不会是下一个夏素月。”

议事厅的院落中恢复了宁静。

“老爷子,您重任家主这件事情,我会马上通知整个家族。”玉灵说。

“不必了。”夏守摆了摆手,也朝着门外的风雪走去,“这位子先空着吧,现在的我只是代理家主。”

“代理家主?您?”玉灵张看着那张空空的椅子。

“炽阳说得对,我早该退出历史舞台了,”雪落在夏守本就银白的发丝上,这个老人显得更加苍老瘦小了,“若不是梅伦已死,唐凯斯特也会退出席位,又得不太平一段时间,我或许会找个地方躲躲清净吧。”

“那今后的家主,您心里还有人选么?”玉灵小心翼翼问。

反正老爷子的两个儿子是指望不上了。

夏守看向玉灵,苍老地一笑:“暂时还没有。”

说完,他又扭头,苍浊的目光落在跟来的纪东歌身上:“昆仑那边有消息么?”

“有。”纪东歌回答,“玉山计划,就在不久之前有了新的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