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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雪楼。

顶层楼阁。

这间藏室在夏守出现意外之后的半个小时内就被迅速改成了病房。

各种先进的医疗设施一应而全,这之中甚至还有秦尚远熟悉地魔法阵。

夏守随行的团队中的医生不仅仅是医生,同时还是黯色蔷薇的魔女。

她们精通各种形式的治疗魔法,从很早以前就受雇于夏家。

秦尚远和夏蔷柔上楼之后,病房内就被清场了。

所有的人都自觉地出门,只留下老爷子要见的两位孙辈。

门被玉灵轻轻合上。

很快,房里静了下来,只剩下呼吸机漫长的滴声。

夏守躺在床上,沉重地呼吸着,斑白的头发因为汗水凌乱地贴在额上。

他抬起手,朝着夏蔷柔招了招。

夏蔷柔忍住泪水走到爷爷面前,仅仅握住了那只枯枝般的手。

她看着爷爷苍老憔悴的脸。

爷爷也睁开苍浊灰翳的双眼,旧报纸一般的脸皱起浅浅的微笑,无声地摇摇头。

夏守拨动手指,在夏蔷柔的手心轻轻比划着。

夏蔷柔愣了一下。

爷爷在手心写的是两个字母。

“oK。”

这是她从小和爷爷的暗号。

在她心里,爷爷就像一座大山,天塌下来了有他顶着。

爷爷说oK,那就一定没问题。

爷孙相视一笑,夏蔷柔愁容惨淡的脸上终于拨云见日。

夏守见到孙女放心,随即挥了挥手,让她出门,留秦尚远下来。

夏蔷柔也没有再担心,和秦尚远对视了一眼:“爷爷有话要跟你说。”

她鼓励似的点点头,随即走出了房门。

秦尚远心里“咯噔”一声。

又只剩自己和夏守了。

这个老人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对自己说的么?

夏守拍拍床边的凳子,示意秦尚远坐下。

等秦尚远坐下之后,夏守沉重地呼吸了几声。

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然后摘掉了自己的呼吸机!

秦尚远见状差点爆发出尖锐爆鸣声,眼睛都掉到地上了心说老头你要干嘛!

你不要命我要啊!

他急忙去阻止夏守,可夏守却轻轻将手里的呼吸器一放,如同老风箱那样喘了口气。

“不碍事。”这个老人喘着气,嘶哑地说。

目光依旧浑浊坚毅,但显然不如之前精神了。

夏守拉开衣服,露出胸膛。

秦尚远定神看去,才发现有一层薄薄的、混着猩红的暗金色正覆盖在他衰弱的身躯上。

这是明神孽相的外显形态之一。

通过魔灵构成的虚无铠甲来加持早已病入膏肓的肉体。

明神孽相的本质,是夏守灵魂和精神力量的投射。

只要这个老人的意志绝对坚定,那么明神孽相就能在这副衰老的肉体上无限延缓他的死期。

这也是为什么他明明看起来已经如此衰老了,可却还是能够在试炼山地毫不费力压制一头上位恶魔的原因。

夏守不仅是夏家几百年来唯一能够使用明神孽相的觉醒者。

他还同这尊从心幻化的凶恶神佛完全融为了一体。

达到了一个不可思议、远超人类的境界。

夏守活了快一个世纪,最负盛名的称号有两个。

灰瞳宰相、东夏之龙。

前者是出于对他政治手腕的肯定,而后者,大概是出于对他恐怖实力的敬畏。

伏潮震,祸鬼神。

如今的里世界没有神级实力的拘束官。

但秦尚远能够想见,夏守全盛时期的实力,恐怕只会在神级之上。

“我现在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夏守咳嗽着,像是摇摇欲碎的灯火。

“谢谢你秦尚远,要不是有你,我差点就得和孙子孙女们说再见了。”

秦尚远叹了口气。

心说这一家子人真客套,谢什么谢啊,我被请过来住得这么好,吃了顿看起来蛮高级的晚饭,你还让自己的贴身小道士陪我玩了一天。

更何况你还是苏柏和夏蔷柔的爷爷,我也不可能就那么看着你死在我面前啊。

“但刚才气急攻心,伤了根本,这副身体只怕是难以为继了。”夏守低声说。

“明神孽相也不行么?”秦尚远问。

“钢躯易成,心防难铸啊。”夏守叹息,“听到超儿和叶儿失踪的消息,我实在是......人老啦,果然还是变得脆弱了。”

钢躯易成,心防难铸。

秦尚远恍惚。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江洋。

他偶尔会想,那个男人明明拥有着号称“绝对防御”的诸魔禁域。

可为什么还是在和姜天河的战斗中负了重伤呢?

但他永远无法知道问题的答案了。

因为江洋死了,林澜也死了。

他们的墓碑并立在曾经一起去祭奠的公墓里,石料还很崭新。

思绪只是短暂的飘忽了一下。

秦尚立刻即又关注到了问题所在。

“他们怎么会突然失踪?老爷子你现在有头绪么?”

秦尚远是觉得不对,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夏守摇摇头:“恐怕,只有炽阳才知道了,毕竟是他派叶儿去的。”

“夏炽阳?”

夏守沉默了片刻,眼神落寞阴郁:“这就是我担心的问题。”

“您担心夏炽阳?”

“我活得太久了。”夏守说。

“长命百岁是好事啊老爷子。”秦尚远不明白夏守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长命百岁是好事,但握权不放不是,”夏守嘶哑地说,“秦尚远,毫不夸张地说,我活到现在,已经和皇帝没什么区别了。”

“虽然不同于黑暗时代,现在的约束局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套决策体系,但夏家这个家里,还是只由我一人说了算的。”

夏守深吸了口气。

“可我活了太久,约束局从建立到成长完善,许多规则都由我一手促成。”

“而当初和我同行的老家伙们都死了,夏家也成了约束局中话语权最大的家族之一,这就导致了家族的行动,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约束局,进而影响整个里世界。”

“那您为什么不把手中的权力,放出去?”秦尚远愣了愣。

“年轻的时候,我认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一切都需要由我来把控。”夏守叹息着,“可到老了才发现,我那时候的坚持已经让约束局依附在了我身上。”

“目前的世界范围内,一共有数十座正在挖掘的恶魔遗迹,上千件流失未注册的大小封印物......我每天要处理近千份文件,确保那些机构还在稳定可靠地运转,如果不是明神孽相,我早就死了。”

“欧洲的罗素家正在虎视眈眈,他们已经拉拢了屠龙家族唐凯斯特,以及一些其他的校董,企图入主蓝湖学院,排挤夏氏。”

“美洲的财阀自视甚高,他们并不太愿意受到约束局本身的规则束缚。

从约束局创立之初的元老相继离世开始,他们就在策划着如何排挤我这个旧时代的遗老,像美国当初建立布雷顿森林体系那样另立以自己为核心的新规。”

“还记得约束局下辖审判院的事故么?他们私自封锁了华夏西南辖区的信息,将江洋他们定罪为叛徒,派遣代行官来执行处决。”

秦尚远点点头。

他怎么可能忘,那可是记忆犹新的一晚。

“那不过是他们对我诸多试探之中的一次,我太老了,他们不断地要试探我是否疏忽,是否不清醒,是否会失去理智,就像审讯一个拒不开口的罪犯那样。”

夏守不住地叹息。

秦尚远听得目瞪口呆。

这个老人说自己像是皇帝,并不是夸耀或是骄傲,而是一种深深的无奈。

他真的需要像古代的那些皇帝,宵衣旰食地批阅奏章、接见大臣。

是否有匈奴犯边?是否有封王拥兵自重?

所以皇帝要确定整个国家机器都在掌控之中。

至于夏守,并不是他贪恋权力,而是他只要一撒手,手下原本牢固的联盟就可能分崩离析,或者走上完全偏离的道路。

“明明之前的许多次,我都挺过来了,偏偏那一次......”

老人说到这里,眼眶竟然微微湿润,从里面流出浑浊的泪水。

“如果我没有失误的话,或许江洋和林澜,还有那些孩子们,就不用死了吧?”

夏守难受地喘气,秦尚远见他又有气急的迹象,立刻递上了呼吸器。

夏守迟钝地吸了口氧气,才缓缓平复下来。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活了太久,没有及时放下手里的权力,也没有培养一个合格的接班人。”夏守缓缓说,“等到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早已经晚了。”

秦尚远默默听着这个老人告罪一般的自述,心中只觉得悲凉。

他年轻时意气风发,选择独自扛起整个世界的责任,以为那尊恶佛能够战胜一切。

等到垂垂老矣,却只能默默将每一条死去的人命,都算到自己的头上。

这是自食恶果么?

秦尚远不知道。

大概夏守也想找到一条终结恶魔的道路吧?

只是他走错了路。

而这一错,就是一生。

因此付出代价,也无法再估量了。

“原本,我以为这样的风险只存在于家族之外,”夏守喘过了气,轻声说,“可现在不同了,夏家内部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稳固了。”

“您是说夏炽阳?”秦尚远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