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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夏临州,南湖区。

夏家宅邸。

偏安一隅的小阁楼中,雕梁画栋,熏香缭绕。

内外透着一股古朴典雅,令人安心的氛围。

阁楼沁人心脾的寂静里,只有一声声轻而短促的敲击声响。

有几分“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意思。

“老爷子,查过了,”玉灵在夏守耳边说,“莉莉丝之血的配方在猎人网站上确实存在。”

“卖家能追查到么?”夏守停下了手里的敲击,咳嗽了几声。

他在锔瓷。

小桌上放着的是一只明洪武年间的青花碗。

青花碗已经碎成了两半,此刻被一股细绳缠绕固定住。

夏守用粗糙苍老的手,小心翼翼地在金片上打下细小的锔钉,紧接着颤巍巍地镶嵌在提前打好的钻孔上。

像是订书钉那样,把原本破碎的瓷器恢复原貌。

夏守披着黑底白纹的氅衣,鼻梁上架着厚厚的老花镜,手里的镊子不住地颤抖,有些拿不稳。

即便是这头东夏之龙也敌不过岁月。

做这种细活,如果不戴上老花镜的话,他完全几乎看不清。

小桌上还堆着几十只花色、形制各异的瓷器,年代也不尽相同。

但这些瓷器身上都有着相同的锔钉,密密麻麻的,如同旧衣服上的补丁。

这个老人的动作迟钝又缓慢,很难想象他是怎么耐心一步步将这些碎掉的瓷器逐个锔好的。

“最开始的卖家已经将猎人账号注销了,莉莉丝之血的配方应该早就流通向了全世界。”玉灵说。

“一些不入流的炼金术士正在尝试复刻这种药剂,然后放在猎人集会上售卖。”玉灵顿了顿,“这种药剂具有堪比海洛因的成瘾性,一旦使用过,就会对它产生持续的渴求,否则很容易走向失控。”

“目前约束局已经下放通告了,最近在严查有关莉莉丝之血的交易。”

“处处都是坑啊。”夏守咳嗽了几声,感叹道。

“那这样,是不是就能排除罗素的嫌疑了?”玉灵问。

夏守摇摇头:“罗素有没有嫌疑,已经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玉灵眨眨眼睛。

“青铜指骨的准领主夏普·巴恩斯,在昨天已经被执行了死刑,而他的先知死在了试炼山地。”

夏守缓缓说。

“这意味着,唯二可能知道那几剂莉莉丝之血来源的人,已经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夏守埋头拾起瓷碗,仔细地轻敲起来,“现在无论罗素家族怎么说,都是死无对证。”

“甚至他们可能是在事发之后,临时向猎人集会泄出了莉莉丝之血的配方,用来印证梅伦·罗素的证词不虚。”

“至此,事情的矛盾点就从学院扩散到了整个里世界,现在整片水都被搅浑了,约束局也没精力放在学院的那几剂莉莉丝之血上。”夏守声音沙哑。

“那我们还继续查么?以家族的名义?”玉灵问。

“暂时不用。”夏守摆摆手,“青铜指骨的赔偿事宜进展怎么样了?”

“他们新任的领主,安东·普希金很顺利地在推进,并且很有诚意。”玉灵如实禀报,“以前也没见他们那么干脆。”

“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老爷子,整整五千亿美金的订单,还有在美洲、亚洲市场份额的大让步。”玉灵感叹。

“安东·普希金?什么来历?”夏守扬起花白的眉毛。

“青铜指骨上层的干部,据说是个杀伐果断的年轻人,董事会都很中意他,如果不是碍于前任领主亚伯拉罕·巴恩斯的余威,安东应该早就坐上领主的位置了。”玉灵回答。

“这里世界的各方势力,觊觎元素核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夏守的目光浑浊,“只不过他们大概没猜到,夏氏掌握的风核质是在叶儿的身体里。”

“所以之前那个夏普,其实是找错目标了?”玉灵歪歪头,“其实他们想要抢走的,应该是苏柏姐姐?”

夏守没有回答。

他神色苍郁,疲倦地叹了口气。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夏氏守护的风核质只是残缺的一角,以夏氏世代的后人灵魂作为封印掌控。”

夏守深吸了口气,目光看向窗外:“原本,这一代的封印人,应该是柔儿。”

“风核质原本应该在柔姐姐体内?”玉灵有些震惊。

“但就是在柔儿出生的那年冬天,小超觉醒了夏氏的半魔血脉。”夏守扬起苍老的面容,苍浊的目光漫无目的。

玉灵站在一旁,不声不响。

在有关恶魔和灵体的研究中,孩子和母亲之间有着灵魂层面的链接,这样的链接是与生俱来的。

对于夏氏来说,孩子体内半魔血脉的觉醒,意味着母亲作为人类的灵魂会被彻底撕碎。

并不是每个夏氏的族人都能够觉醒这样的天赋。

但这支吊诡的血脉,是夏氏始终无法摆脱的沉重宿命。

“蔷柔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舒窈也死在了产房里。”

老人目光浑浊,往事仿佛历历在目。

“那天我在祖祠里为舒窈祈福,夏素月接受不了舒窈的死,冲到我这个父亲的面前,怒问我这一切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夏守平静地说。

“可我没办法回答,因为在我的血脉觉醒时,我的妈妈也死了。”

“他含着泪一直怒吼着质问。”

“为什么舒窈会死为什么舒窈会死......”

“但那时候的我并没有那个耐心,只是觉得自己怎么会有这样软弱的儿子。”

“因为我的态度,夏素月威胁我说他总有一天,要将整个家族付之一炬。”夏守此刻竟然笑了,勾起了枯树缝一般的嘴角。

“他在我面前先是摔碎了那里奉藏的瓷器,然后又把祖祠里供奉的灵牌全数掀翻,踩在脚下吐口水,发泄着自己无处可去的怒火。”

“可那是祖祠啊,是每一位夏氏先人死后长眠,接受供奉的神圣地方。”夏守说。

“我认为他没救了,这样的举动已经不配做夏家的子嗣,所以下令要将他驱逐出家门,即刻执行。”

“他立刻被剥夺了在家族中的各种权利,资产也被全部冻结,如果我不改口,他只会在第二天流落到街头要饭。”

“这一场爆发的几天后,我才终于冷静下来,”夏守接着说,“虽然我偏爱小儿子,但夏素月一直是我心中认定的接班人。”

“所以我认为自己罚他罚得太重,毕竟那时候他的妻子刚刚过世。犹豫过后,我让人把他叫来,准备恢复他在家族恶魔事务中的权利,但他们告诉我,夏素月已经在门口等着我了。”

“夏素月进门的时候,一只袖子空荡荡的。”

“他先是向我重重磕了三个头,为那晚亵渎灵位的事情道歉。然后在我面前,拿出了自己砍下的那只手臂,说是作为他亵渎灵位的惩罚。”

“我正愁找不到原谅他的台阶,这样一来,我不得不原谅他了。”

“他说自己累了,想要远离家族在里世界的事务,我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那时候的夏素月和此前我眼里的儿子,早已经判若两人。”

“除此之外,他很强硬地要求将蔷柔剥离出家族有关里世界的事务,连她原本要继承的风元素核质,也交给在同年出生的叶儿继承。”

“我出于一些愧疚,最终同意了,也没有挽留他,把家族在人间的一些业务全权交给他打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和他联系过。”

“但柔姐姐最后还是觉醒了血脉,又走回了大伯不想让他走上的这条路。”

“或许,这就是天命吧。”夏守叹息。

“这么多年过去了,老爷子倒学会锔瓷了呢。”

玉灵看着夏守手里已经锔好的青花碗。

“这些瓷器,都是夏素月在舒窈死去的那晚,当着我的面打碎的。”夏守看着手里布满锔钉的青花碗。

“我老啦,偶尔会想起那天晚上的事。闲的没事,就想着把这些碎片拾掇起来,拼拼凑凑。”

这么多年来,几百只瓷器就这样被他一块接一块拼凑起来。

夏守的锔瓷手艺到现在已经炉火纯青,甚至比得上那些专门锔瓷的老匠。

“可玉灵,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恢复如初的,就跟这瓷一样。”

夏守打量着手里的青花碗,声音苍老嘶哑。

“碎了就是碎了,即便看起来是修好了,里面的碎痕也会永远存在。”

玉灵听得沉默,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知道,其实老爷子也没指望自己能些说什么。

老爷子年龄大了,会孤独会寂寞,他年轻时候铸下那些无法挽回的遗憾,如今总得有个人听他倾诉。

就像是教堂里,那些向天父忏悔过错的信徒。

“柔儿和叶儿她们这次成绩怎么样?”夏守忽然问。

“还不错,柔姐姐是夜震,柏姐姐是晨祸。”玉灵说,“不过嘛,老爷子肯定还想知道秦尚远的成绩,我就直说了啊,他挺棒的,又恢复到晨祸去了!”

“嗯。”夏守满意地颔首。

“对了老爷子,柔姐姐和柏姐姐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您也不常来临州,什么时候叫她们回家来住住呀?”玉灵想起什么似的问。

“就这周末吧,”夏守说,“对了,把秦尚远也一起叫来。”

“好嘞。”玉灵咧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