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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阁偏房。

杜敏英坐在书案前方紧皱眉头,似是沉思些什么。

在他身旁,李晔霖笔直站立着,嘴唇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但又怕自个兀自出声打断了杜敏英的思绪,所以他只得干等在一旁,等杜敏英率先开口。

“唉……”

杜敏英一拍脑门,有些懊恼地摇摇头:“这回真是打眼了,怎么就没完全看透皇上的倾向呢?”

闻言,李晔霖出声宽慰道:“阁老言重了,这次的事,皇上的决定可是让不少人大跌眼镜呢,您老一时间没拿准皇上的心思,也很正常……”

“不……”杜敏英自嘲笑道:“从皇上召集所有阁臣入阁议事,卫学海却未到场的这个细节处,老夫就看出些问题来了……只是……”

“这……请恕下官愚钝,敢问阁老,这……这能说明什么?”

“皇上突然召集阁臣议事,是要为东瀛私藏孙敬等逆犯的事做出个决定来。可卫学海彼时在干嘛?正带队接迎东瀛使团呢,皇上没有把他叫来,反倒放心由他接待东瀛使团,就说明皇上心里清楚卫学海是知他心中所思所想的,不会在接待东瀛使团的事上弄出乱子来。”

接过李晔霖递来的茶水后,杜敏英轻抿口茶道:“但你想想,以卫学海的地位而言,这等接迎外邦使团的差事还用地着他亲自出面吗?”

“再回想过去,凡卫学海亲自接迎外邦使团,都是代传圣意与外交涉,例如当年与高丽签订所谓不平等条约时。”

“所以,从卫学海亲自接迎东瀛使团这个小细节,老夫就该猜出皇上会对东瀛采取强硬态度才是……”

李晔霖听得一愣一愣的,他看着杜敏英那双如火如炬般精明透亮的老眸,心中无限感慨……

不愧是当朝内阁首辅,就这么点细枝末节处他也能从中分析出如此庞杂的信息,着实是厉害。

“只是……老夫没想到皇上这回对东瀛采取的态度强硬到了如此地步,竟想直接发兵,实在罕见。”

听到这话,李晔霖似回想起什么,猛地一拍脑门道:“阁老……有件事……晔霖不知该不该讲……”

杜敏英蹙眉发问:“什么事?”

“太常寺的协律郎李谷在阁会开始前一炷香的时间,曾……曾在宫门外找着了杜公子,嚷嚷着有要事须告知阁老,可他……可他被杜公子给挡下了……就刚刚,下官又在宫道上碰着那李谷了,随口问了一嘴他早前想找阁老说什么事……他说……他说他想告诉阁老,今早上皇上曾在永宁宫亲自召见过勇国公闫瑞!”

“你说什么?!”

杜敏英猛然起身,气地整张脸都黑下来了,“怪不得……怪不得……倘皇上早前召见闫瑞的消息被老夫知晓,老夫岂会不知皇上有意发兵东瀛的倾向?!”

“你说李谷被……被谁挡下了?”

李晔霖低下头,讪然道:“是……是杜大公子拦下了……”

“逆子!”

杜敏英气地几欲吐血,一巴掌狠狠拍在桌案上,“老夫怎生出这么个蠢货来!”

李晔霖口中的杜大公子,自然是指他杜敏英的长子杜兴初。

杜兴初方满二十三岁,乃去年恩科的二甲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官身,目前正于翰林院当差。

按理说,如此年纪便高中进士,说起他杜敏英与杜兴初父子俩,也算得上是虎父无犬子了。

只是杜敏英一直不满意这个儿子的一点就是他过于好高骛远,妄自尊大,与外时,总以为自个是首辅公子自居,大肆张扬,行事高调无忌。

杜敏英一听李谷是被自个儿子杜兴初给挡下的,当下就明白该是自个儿子那好捧高踩低的恶习又发作了。

不用想也明白,杜兴初该是看不起李谷一介协律郎官身才出言挡驾的了。

见杜敏英气地脸都红了,李晔霖也有些慌神:“阁老……阁老……莫要气坏了身子……这……这大公子也是一时不知内情才挡了人李谷的……要我说,这就该是李谷的错,他要说是重事要与您亲自汇报,大公子应该也不会挡他才是……”

“你用不着替他说话!”

杜敏英怒而拂袖,气不打一处来道:“人李谷本就不是咱们的人,估摸着就想借此机会卖老夫个好,跟咱们搭上线,这小子……这小子狗眼看人低给人挡了,不仅让老夫错失了重要信息,误判圣意,还恶了我这为父之人的名声……真是……真是个废物!”

说这话时,他又想起李明义在阁堂之上对自己揶揄嘲讽的眼神,同时又忆起李明义膝下有一早智多谋的麒麟儿,杜敏英第一次觉着自己败他李明义败地彻底……

到头来,猪队友竟是自个的亲生骨肉,这换谁谁受得了?

……

正当杜敏英暗自神伤时,宫门之外,宣京东南方向的理藩院外宾馆内,靖国公兼理藩院尚书的卫学海正领着一行理藩院要员热情接待着远道而来的东瀛使团。

此次抵达宣京的东瀛使团规模不小,单以人头计共有五六十号人;这其中东瀛使团成员占了二十来号人左右,剩余的大多是东瀛美姬,乃此次东瀛使团奉己国王命献赠给 天朝国君的“贡礼”之一。

这帮东瀛美姬,卫学海自是不敢将她们留在外宾馆安置的,而是第一时间联系了太常寺,由太常寺带往教坊司暂做安置了。

“国公大人,敢问我等什么时候有机会能拜见天君?”

外宾馆大堂内,身为此次东瀛使团话事人的松江智郎十分恭敬地朝卫学海鞠了一躬,“我等为了拜见上国圣君,特此准备了九十九项贵礼,足以得见我东瀛对此次拜见上国圣君的态度是如何慎重,还望国公大人能代替我等向天朝圣君表明东瀛的诚意……”

“松江大使……”不等卫学海答话,候在他身边的理藩院右侍郎毛威就抢白道:“诸位长途跋涉赶到我大宣京都,想来正是力乏神疲之时,照我看,诸位用不着急着面君,好生歇息,养精蓄锐后再见君也不迟。”

同松江智郎坐在一侧的年轻男子见毛威突然出来抢话,顿有些不满地瞪了毛威一眼,不情不愿地冷哼了一声。

他这道忿忿不平的哼声动静可不小,堂中大半人都听了个真切,一时间,大宣理藩院这边的官员们大都好奇地朝他望了过去。

松江智郎见状,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得不站起身来介绍道:“是在下疏忽了,一时间没来得及跟各位大人介绍德川少爷。”

当松江智郎说出德川少爷四个字后,能明显看到那名发出冷哼的年轻男子格外骄傲地挺直了腰板,似乎想以此向外表示,他的这个姓氏有多么了不得。

“这位德川少爷名叫德川大翔,其尊父乃我东瀛的幕府将军德川勇和。”

东瀛幕府将军的儿子?

卫学海双眼一眯,仔细打量起那德川大翔来。

德川大翔身高不高,看起来约有一米五出头的样子,哪怕是在身高普遍低矮的东瀛使团之中也算不上高挑的,至少跟松江智郎比起来就矮了大半个头。

虽说这德川大翔长得不高,但身材确实要比东瀛使团的其他人壮实太多了,精气神也要好上不少,这显然与他的出身脱不开关系。

至于德川大翔的相貌,给人的感觉较为粗犷,尤其是下颚与腮帮的毛发异常浓密,说好听点比较豪放,但要说难听点,那就跟活猩猩也差不了多少。

整体上只能说不丑,但谈不上有多英俊。

当然,似德川大翔这样的出身,相貌美丑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在东瀛的地位肯定低不了。

要知道,现如今的东瀛正处于幕府时期,国家虽有天皇,但实际掌控整个国家权力的人是幕府将军,换句话说,他德川大翔算是东瀛正儿八经的“皇子”了。

获悉德川大翔的身份后,卫学海出于客套,也礼貌性地朝德川大翔打起了招呼:“原来令尊就是大名鼎鼎的德川将军呀,真是失敬失敬!”

一听朝自己搭话的人是卫学海这位大宣的国公,德川大翔倒也不敢摆谱,笑呵呵地回应道:“国公大人客气了,晚辈今日能有幸见到名传大宣全国的靖国公,是晚辈的福气才是。”

“国公大人,您也知道,我德川一族向来与天朝交好,晚辈更是做梦都想见见当今天朝的圣君,就是松江大使不说,晚辈也想尽早拜见天颜呐。”

卫学海呵呵一笑,不紧不慢道:“德川少爷与东瀛的诚意卫某人自然清楚,只是我天朝圣君政务缠身,一时间还真不好抽空接见诸位外使,不过德川少爷放心,卫某定会上禀天听,让陛下尽量抽时间接见诸位的。”

松江智郎连忙点头道:“国公大人说的是,天朝圣君定是百忙缠身,一时间难以抽空会见我等也是在所难免的……”

不等松江智郎把话说完,德川大翔便蹙起眉头打断了:“恕晚辈直言,天朝圣君知我东瀛使团抵达宣都后却一直不曾召见我等,是不是因为……贵国圣君对前阵子我东瀛迎接西域商队的是而心存芥蒂?”

此言一出,松江智郎有些傻眼,大宣这边的官员们亦是有些愣神。

都说不见你们了,你一个劲地追着问是怎么个意思?

咋的?不见你还要给你个交代的理由呗?

你东瀛是不是太把自个当回事了?

“德川少爷多虑了,吾皇对东瀛没有任何成见,真只是一时无空会见诸位而已。”

卫学海这话虽说的客气,但语气已经变得很是生硬了。

显然,他也被德川大翔的无礼追问给搞得有些恼火了。

你东瀛不过我大宣的附属国而已,你也知道我大宣乃天朝上国,我大宣的天子说不想见你就不见了,你东瀛又能怎么着?一个劲地追根问底,你以为你谁?

显然,年岁更大的松江智郎明显感觉到现场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了,他讪笑片刻后,使劲朝德川大翔使眼色,可后者就跟没看见似得视若无睹,继续我行我素的张口道:

“不瞒国公大人,晚辈之所以这次陪同我东瀛使团抵达贵国,乃是奉我父亲之命,为此前西域商队抵达我东瀛贸易的事给贵国圣君交代赔罪的。”

德川大翔叹了口气,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想来国公大人也知道,就在半个月前,贵国来了位名为王作安的大将军来我东瀛抓拿大宣的逃犯,而那时,恰好有一支西域的商队来了我东瀛通贸,那位王将军却说那支来自西域的商队正是从大宣外逃的犯人,想让我东瀛交人……但是,那支西域商队的身份背景都是经由我东瀛多方验证过的,他们绝不是大宣人,倘若我东瀛真的把人交给了王将军,日后外邻友邦会如何看待我东瀛?”

“所以,天皇与家父也是迫于无奈,才回绝了王将军交人的要求,我们也知道此举有失礼数与恭敬,为此,我东瀛这才派出使团不远万里的来天朝赔罪道歉……”

卫学海一听这话,忽地笑出声来:“德川少爷,你说我天朝的王作安王将军去东瀛抓拿逃犯时,认准的逃犯恰好是来自西域的商队……这话,未免有些儿戏了吧?难道,你是想说……王将军是故意刁难东瀛喽?”

松江智郎面色一慌,忙道:“国公大人切莫在意,德川少爷不是这个意思……”

“晚辈不敢说王将军的不是。”德川大翔道:“只是,晚辈觉着王将军当时在日夜操劳下或许是看走了眼,错把那西域商队认成大宣外逃的犯人了。”

“既然贵国觉着是王将军认错了人,而给贵国造成了麻烦,那按理说该是王将军向东瀛赔罪才是……”卫学海笑眯眯的道:“那贵国使团又何必说什么来我宣京赔礼道歉的话呢?”

“话不能这么说,毕竟是我东瀛没招待好之前远道而来的王将军与大宣将士们,乃我东瀛失了礼数,自当向天朝赔礼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