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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如何使得?”董春满脸惊愕,不住地摆手道,“小可不过是个不入流的秀才书生,又岂有资格担这光通县的父母官?”

说着,他郑重地朝闫瑞与洛重云二人鞠了一躬,“天子如此厚爱,小可感佩之至,但……无功不受禄,让小可出任光通县令还是太过了……还请二位侯爷求陛下收回成命……”

洛重云嘴皮一抽,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董秀才,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闫瑞嘴巴微张,目露惊色,显然也被董春的回答给惊得不轻。

上赶着求官要职的人他俩见多了,可像董春这样拒官不要的人他们还真是头一次见!

要知道,董春不过是个小小秀才而已,县令这等掌管一方的实权官职理应跟他一辈子无缘,但他幸得天子看中,偶得跃升自身阶级身份的身份,无异于天掉馅饼的大机缘大好事,可他却将这份天大的机缘给拒绝了,这着实让人不解。

董春苦笑一声,叹道:“小可能洗清污名便已知足了,至于这光通知县一职,小可自认德不配位……小可自知能力不济,冒然应下这份机缘,只会苦了我光通百姓……人贵有自知之明,小可自认不能胜任这光通县令一职……”

闻言,洛重云与闫瑞不禁对他肃然起敬。

只因认为自己能力不济,心怀公义便拒绝了一份足以改变命运的天大机缘,如此品德,说句高风亮节也毫不为过……

“是吗?”一道洪亮的嗓音从不远处响起,双手负立的楚天耀迈着大步轻轻走来,“听了你这番话,朕更为坚定之前的想法了,这光通县令,非你董春不可!”

洛重云与闫瑞面色一肃,忙弯腰施礼道,“皇上……”

董春面色瞬变,无比惶恐地跪叩道:“学生董春……叩见天子,吾皇万岁万万岁……”

“无须这般拘谨。”笑眯眯的楚天耀伸出双手亲自将他扶起,重重地拍了拍董春的肩膀,“好小子,你刚才那番话,朕可都听见了……”

尽管董春是将个人名利看得很淡的人,但此刻被天子如此夸赞,他不免也有些激动,“学生才疏学浅,当不得皇上如此谬赞……”

深吸一口气后,董春又弯下身鞠了一躬,“若无皇上明察秋毫,学生怕是就此担上奸杀弱妇的污名含冤而死了……如此厚恩,学生必将谨记永生,誓不敢忘……”

“你若真想报答朕对你的恩情,就莫要再推迟继任光通知县一事了……”楚天耀浅笑道:“方才你与闫瑞、洛重云二人的对谈朕可都听见了,厚泽机遇摆于眼前,却心怀公义之心言拒,此等品性,足以说明你董春确是个让人敬重的真君子……”

董春面露苦色,自谦道:“皇上万不可如此说,学生当不得陛下如此夸赞,此外,学生自知学识能力有限,过往半生又从无为官经验,倘若陛下让我就此继任光通县令一职,学生只怕会辜负陛下重望……”

“烈火炼真金,能力与经验是靠一件件事练出来的,董春,你既有公忠体国之心,体恤爱民之情,难道就不担心这光通县日后再临覃恙这等奸恶佞官么?”楚天耀神色平静,循循善诱道:“你董春是光通本土人士,熟知光通乡土人情,更知光通沉疴旧弊,将光通交由你手上在合适不过了!既有公忠报国之志,又有体恤爱民之心,你就应当为自己的家乡出一份力!”

董春面露动容之色,咬牙行礼道:“陛下当真如此信任学生?”

“当然!”

听到楚天耀这斩钉截铁的回答,董春霎时间眼光通红,当即便激动跪拜道:“皇恩浩荡至此,学生又怎敢再拒?若能为家乡出力,学生自是当然不让!”

“好!”楚天耀拍手叫好道,“你且记住你今日与朕说的话,朕期待一年后你给朕治理出一个焕然一新、勃勃生机的光通县来!”

董春眼含泪光,拱手作答道:“学生……臣遵旨!”

“害呀,这可真是太好了,有董秀才执政光通,相信不出半年,这光通县定然会大变样……”卫学海忙凑上前来奉承道,“有董秀才……哦不,现在该叫董知县了才对,将光通县交由董知县这等青年才俊治政,确是光通百姓之福呀!”

被卫学海一顿猛夸,董春一时间有些臊得慌,挠着头讪笑道:“这位大人过奖了,小可……哦不,下官当不得您如此夸奖。”

他虽然不认识卫学海,也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一想到人家能跟皇上随行出访,那定然是了不得的大人物,所以董春也不敢怠慢卫学海,与后者说起话来时的语气神态显得很是恭敬。

“任命你为光通知县一事朕会知会韩布政使的……你小子好好干,莫要让朕失望。”

面对皇上的充满期望的嘱托,董春格外认真地点了点头。

“陛下……学生,不,微臣还有一事想求皇上应允!”

董春突地作揖行礼,神态变得尤为郑重。

“嗯?”楚天耀微微一愣,眯眼回问道:“何事?你且说来听听……”

“微臣想求陛下准臣为赵氏修建贞女坊!”董春目光坚定,语气诚恳道:“自赵氏守寡以来恪守妇道,从无僭越女德,实为贞洁烈女也,纵使遭恶贼禽兽残害,依然坚守妇道拼死守节……微臣以为,该建贞女坊铭记……”

董春口中的贞女坊,便是民间常说的贞节牌坊,常用来表彰符合当下道德要求亦或流传特异事迹的女性,而为其兴建的牌坊建筑。

对于贞节牌坊这等封建产物,楚天耀作为现代人当然会感到有些不适,只不过现下时代风气如此,他纵使有不适,也很难改变什么……

“董大人,据我所知,这适于兴建贞女坊表彰的妇人,都属常年守寡、不改嫁之类的贞烈女子……”卫学海蹙了蹙眉,说道:“这赵氏……受人奸污杀害,似乎……似乎不属表彰兴建牌坊之类吧……”

卫学海这话说的很直接,赵雅雅是受人奸杀而死的可怜妇人,但……但此类妇人却不属于表彰兴建牌坊的范畴内……

换句话说,在现下这个封建时期,女性遭人奸污,即使拼命抵抗那也不一定会得到兴建贞节牌坊的表彰,因为人们认为你尽管抵抗了,可最终还是丢了清白,那自然就不够“贞烈”了,又有什么资格再兴建牌坊表彰?【注:这项有些反人类的俗规后在清朝乾隆年,纪晓岚上奏谏言求改,纪晓岚提出女子在遭受猥亵侮辱时拼死抵抗者也应享有贞烈表彰的权益。】

如此俗规换做现代思维来看简直不可理喻,但在封建时代,这却是所有人约定成俗的规矩……

董春抬头,义正言辞道:“拼死抵抗贼人迫害,微臣以为赵氏不负贞烈之名……”

楚天耀很想说这贞节牌坊要来何用,难不成没了这块牌坊人家赵氏就不可怜,就不是受害者了吗?套上所谓贞节牌坊大肆表彰,反倒显得难看才是吧?

尽管他这么想,但却没能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

这就是现代思维与封建思想的不同之处了,董春提出为赵氏兴建贞节牌坊,还真是为死者身后名考虑,要知道,现今这个封建时期,贞节牌坊对于女子的重要性实在太大了。

若不为赵雅雅兴建一座贞节牌坊,纵使是将案件真相公之于众,亦会有人对受害者指指点点……

因此,董春提出要为赵氏兴建贞节牌坊,确实是出于好心……

楚天耀长长地叹了口气,“朕允了,这赵氏……也确实是个可怜人……”

……

就在楚天耀等人与董春交涉之际,宣京的中枢朝堂也显得很不平静。

“文槺,现下皇上出京巡视天下的事已经彻底瞒不住了……”文渊阁公事房内,宁中恒手持奏本徐徐朝屋内走来,“本以为这事还能瞒上个十天半月的,没成想这才过去了五六天,朝堂诸臣便都察觉到皇上离京的事了……”

坐于高位茗茶阅折的洛文槺无奈摆手道,“如此大事本就瞒不住太久,传出去是迟早的事。”

宁中恒点点头,忽又蹙起眉头不满地哼哧道,“这事皇上当初也没想瞒,只是这事传出去后,这帮朝臣们都开始不老实了……”

洛文槺知道宁中恒这话是什么意思。

天子微服出巡这等大事,朝中诸臣听到消息后肯定会有所行动,毕竟谁也不知道皇上会去哪,为保险起见,也为了自身利益考量,这朝堂诸臣们肯定会通风报信给自己在地方上的下属、门徒们低调收敛几分……

“对了,还有件事我需告知你一声……”宁中恒似是想起了什么,连忙提醒道:“皇上前不久派人送回一封密旨,说是……说是要榆林知州曾启瑞调回京师任命为巡察御史……”

说着,他将手中的奏本递到洛文槺手里。

洛文槺不敢怠慢,赶忙翻阅起来,这不看不要紧,看完吓一跳,“好一个大胆的曾启瑞!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什么话都敢说……”

奏本上,详细讲述了天子等人出巡第一站吴夏镇偶遇榆林知州曾启瑞的全过程,自然也包括了曾启瑞识明皇上身份后所说的每一句狂悖之言……

饶是见惯风雨的洛文槺,也被这曾启瑞胆大包天的行径吓了一跳。

“我倒以为这曾启瑞是个可造之材……”宁中恒摸起胡须轻笑道,“一眼瞧出新政弊端,并上谏陛下消除症结的良方!尽管有些口无遮拦,但也确实有几分真材实料……”

洛文槺无奈一笑,心说你宁中恒能不喜欢这曾启瑞么?这家伙拼死上谏的嘴脸不就跟你宁中恒年轻时一模一样么?

“陛下任命其为巡察御史,监督全国各省新政实行进展,也真够看重他的……”洛文槺笑眯眯的说道:“即是巡察御史,说什么也得来都察院找你认认门路吧?怎么样?他还有多久到京?”

宁中恒沉吟片刻,“最晚后日也该到了吧……”

……

皇城,吏部衙堂公房内。

吏部尚书刘广义正与一人对坐在茶台前后两侧,相较于神态恭顺的后者,刘广义要显得平静稳重许多,他伸出双手,不慌不忙地沏茶倒茶,动作极为优雅……

“部堂大人……”坐在刘广义对面的中年男子忽地压低了声音,“就在昨儿个,下官听说宣义侯与忠义侯两位侯爷在沪州春江府辖下的光通县露面了……”

刘广义举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颤,“哦?是吗?”

“嘿!绝对错不了,下官还听说忠义侯自曝身份进当地县衙公堂审案了呢……”中年男子低笑一声,“您也知道,皇上此次微服私访可是带上了这两位侯爷的……他俩既然在光通县地界露面了,就说明……就说明皇上也在……”

说着,他咂了咂嘴,试探性地说道:“沪州离江南不远,您说……咱们是不是该行动了?”

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后,刘广义眯起眼沉吟片刻,“嗯……再看看吧,等皇上离开沪州后,咱们再行动也不迟……”

说着,他开始把玩起手中的茶杯,面部表情变得深沉起来,“江南那边先不要动……”

中年男子面露喜色,忙请示道:“您的意思是,京里这边,咱们可以出手了?”

刘广义云淡风轻地回道:“嗯……也是时候将那些罪证呈交给二位阁老了……”

“好!太好了!”中年男子十分兴奋地拍起大腿,“有了您的深远布局,他吴羡平时在劫难逃了!就是徐世豪那家伙,也得跟着一起吃瓜落!下官等这一天可等太久了!”

“事未成时莫声张……”刘广义瞪他一眼,似有不满,“不改掉这个性子,你终究难成大器……”

中年男子忙小心致歉道:“是……部堂大人教训的是,下官一定改……”

隔帘内,躲候在角落处的方玉琦将二人对话听了个真切,他死死攥紧拳头,面部表情显得很是复杂,那是一种既兴奋又厌恶的矛盾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