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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晌午,望北斋外院马厩内,神机营什长张达正带着人给战马喂食精饲料,近百匹皮毛锃亮的战马在看到饲料的瞬间,不约而同地发出兴奋的嘶嚎。

棚内,一个浑身沾满淤泥的男子正被五花大绑地拴在墙上,此人正是先前在春阳楼与燕六发生矛盾的熊睿达。

于春阳楼中被神机营将卒们押回来后,熊睿达便一直被扔在这望北斋的马棚内,此刻他显得尤为狼狈,如同一头待宰的死猪般吊挂在墙沿边,淤泥满身,脸肿如猪头。

“这就是那劳什子县令?”

喂马的小兵瞅了眼蜷缩着身子的熊睿达,露出幸灾乐祸的坏笑。

闻言张达瞟了眼熊睿达下方额馊菜馊饭,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这发馊的饭菜是谁扔这儿的?”

边上喂马的小兵转身回道:“是李伍长给这县太爷备的吃食。”

“把这馊饭菜撤了。”

“啊?”那小兵愣了会神,但还是按照张达的话照做了。

被捆绑四肢的熊睿达在听到张达这话后,浑浊无神的双眼恢复了一丝希望的光明,可张达下一句话又让他如坠冰窟般冒起寒意。

只听张达捏鼻皱眉道:“这馊饭菜要是让马儿误食了可不好,马要出事了,你们能担得起责任吗?”

端着馊饭馊菜的小兵听到这话差点没绷住,憋着笑将馊饭馊菜倒进潲水桶里。

熊睿达耷拉着脑袋,不敢直视张达等人的表情,甚至到现在他都没有想明白自己为何会落得这般境地,四周臭烘烘的骚味刺的他鼻头发酸,一股对未来未知的恐惧感遍布全身,眼泪不自觉地从他眼眶中滑落……

“燕头!”

将馊饭菜倒完后,正准备喂马的小兵回身看到迎面走来的燕六,当即站直身子,面色恭敬的打了声招呼。

燕六含笑点头,领着一行人朝熊睿达身前靠近,后者在看到燕六的一瞬间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无措的眼神里写满了恐惧。

“哟,这不熊大人嘛!”满脸坏笑的燕六伸着手拍了拍熊睿达的大脸,冷笑讥讽道:“在这马厩住了一晚,感受如何呀?这马尿味是不是比春阳楼姑娘身上的味道还得劲?”

熊睿达身躯一抖,声音虚弱的求饶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燕统领,还请……还请燕统领能够饶小人一命……”说到激动处,他声音中带有委屈的哭腔,“小的真的知错了……求燕统领饶命!”

看着眼前卑微到尘埃里的熊睿达,燕六心中大感痛快,你熊睿达先前不是很牛吗?今儿个落到这个田地也不过是咎由自取而已!

倘若燕六不是神机营百户,而只是个寻常的百姓人家,今儿困于马厩内的人就不是熊睿达了,贫苦出身的燕六对熊睿达这种以权压人的官吏想来没什么好感,更何况熊睿达这老小子还好死不死的得罪了他,以燕六睚眦必报的性子,定是要好好炮制熊睿达一番的。

“把他放下来!”

随着燕六一声令下,几名喂马的小兵停止了手中的动作,脚步极其利索地跑到熊睿达身前,一把将熊睿达从墙沿边放了下来。

看着逐渐朝自己靠近的燕六,熊睿达下意识地伸手挡脸,本以为沙包大的拳头要朝自己身上招呼,却不料过了半晌仍没听到动静,很快,一股刺鼻的尿骚味从四周传来,熊睿达彷徨地睁开眼,只见脱下裤子的燕六直接朝他脸上撒起了尿,一股稠的尿骚味刺激着他的鼻息,面对如此奇耻大辱,僵在原地的熊睿达竟生不出一丝反抗的意志,如同死狗般干趴在原地,仍由燕六羞辱。

“燕头!”

一道喝声从近处传来,神机营的一名什长冲到燕六身旁,一把拉住后者的胳膊,皱眉劝阻道:“人怎么说也是正儿八经的七品县官,你这般羞辱他未免太过了吧。”

燕六闻言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张青,你什么意思?向着外人说话?”

张青皱着眉吸了口气,摇头回话道:“我没有向着他说话的意思,人怎么说也是七品县官,你这般羞辱他,若是传了出去对你没好处。”稍作停顿后,他放低声音继续道:“文官看重名节脸面,这事要是传到京里,那些视名如命的文官还不折腾死你?”

燕六不置可否地嗤笑一声,“京里的文臣眼高于顶,会因为这么件事来折腾我这么个百户?张青,你这话说的未免也太夸张了些吧?”说着他又上下打量了张青一眼,讥笑道:“我看是因为你读了几年书,对熊睿达这狗官心生同情才是吧?”

张青面皮一抽,神色平静的解释道:“京里的那些文官不一定会折腾你,但别忘了钦差大人在京里文官眼中风评一直不好,这事传出去了,对卫大人可不好。”

燕六面目一怔,张青这话到没说错,卫学海这大半年来虽受皇上宠信,可在官场上的风评一直不怎么样,他今儿这般羞辱熊睿达确实是有些过头了,若再过分些把事闹大了,那些眼高于顶的京官不一定会把他这么个百户如何,可说不定就会给卫学海添麻烦。

从京城到晋北一路走来,燕六这支神机营小队早就与卫学海结下了不浅的交情,甚至在燕六眼中,卫学海就是他日后仕途上的靠山,因此卫学海在他心里的份量很重,见张青把卫学海抬出来,他强硬的态度也松软了下来。

“也就是你张青放话了,我可以不给别人面子,但你张青的面子我怎么也得卖!”

燕六勒紧裤腰带,自搭台阶的找补了一句。

张青咧嘴一笑,下令让边上的兵卒将熊睿达重新绑好。

……

卫学海住宿的厢房内,身穿黑衣的沙东行满脸兴奋地闯了进来,他看了眼坐在椅上喝茶的卫学海,朗声笑道:“大人,谢功安那边已经有所动作了。”

“昨日在季宅上演了一出捉奸在床的戏码后,叶高丘已经被他派人拿下了。”

见沙东行露出奸计得逞的坏笑,卫学海明白他是来暗示自己该和谢功安见面了。

有了魏春红与叶高丘通奸一事后,谢功安此时的心情肯定是格外复杂地,对远在安北的叶世安也定然会生出疑心,这个时候自己这个钦差在出面上一剂猛药,沙东行的离间之计可谓是大功告成了。

事实上卫学海也是乐意配合沙东行的,毕竟能够早一日处理掉晋北的事他也能够早一日回京,本以为配合沙东行料理完星象派就够了,却不想他在今日清晨收到了皇上传达给他的密信。

穆尽川擅自离家出京,且大概率就在这晋北省内,皇上给他卫学海下达了最新命令,要他找到穆尽川这位小祖宗,并将其规劝回京。

这下可让卫学海头大了,且不说在这偌大的晋北找一个穆尽川何其艰难,就算找到了这位活祖宗,人肯听自己的劝安然归京吗?

“本官来这趟晋北就是来遭罪来了。”卫学海扶额抱怨了一句,将穆尽川离家出走的事情告知了沙东行。

沙东行与他卫学海一样都是千年的狐狸,从卫学海话里话外的暗示里自然听出了弦外之音,现他沙东行有皇命在身,可以自由调用晋北境内的内监机秘卫,卫学海这时候跟他提这茬,明显是想让沙东行帮他找人。

想着自己前脚利用了人卫学海,沙东行也明白投桃报李的道理,当下便点头应道:“大人放心,这事沙某会尽力协助,让晋北境内的秘卫帮着大人找找穆公子的下落。”

听沙东行愿意帮忙,卫学海也显得格外痛快,当即站起身说道:“沙教头不是说是时候约见这位晋北都指挥使了吗?本官看时机也到了,待会儿就让燕六派人去请他过来一叙,一切依沙教头计划行事。”

饶是沙东行向来处变不惊,也被卫学海这如此之快的变脸速度惊着了,果真如朝里大臣所言:卫学海此獠,脸厚如墙。

“多谢大人相助,依沙某之见,您与谢功安能越早见面越好。”稍作停顿后,沙东行又道:“沪州都司已收到皇上密旨,遣派一万精兵秘密北上了。”

说着,他蓦然抬起头望向卫学海,眼中闪烁着缕缕寒光,“万岁爷已经没有多少耐性了,沙某若不能尽快把星象派这颗毒瘤消除,圣上的雷霆震怒,下官可承受不起啊。”

卫学海眼珠一转,面露惊色道:“陛下让沪州调兵来晋北了?”

沙东行兀自点了点头。

卫学海摸着下巴思考起来,沙东行将这事告诉他无非是想让自己全力配合他而已,对付星象派虽是他沙东行的差事,可最后办劈叉了,他卫学海不免也要受到皇上的迁怒,因此在这件事上,他与沙东行必须保持统一战线。

天子怒火,可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后,卫学海也收敛起先前轻佻的态度,皱眉沉声道:“皇上既从沪州调兵北上入晋,何不以武强拿叶世安?”

沙东行微微一愣,他实在很难想象这么愚蠢的问题是出自卫学海之口,顿时有些语塞,不知以何作答。

自从皇上推行新政以来,全国地方上的士绅豪族对朝廷的不满已经愈发强烈了,这个时候若以武力强拿星象派的话,只怕会让各地士绅的不满情绪爆发,更何况当今大宣还有外战缠身,这种时候对内用政施力应以怀柔为上。

综合考虑下,对付这星象派,不仅要师出有名,而且还要办成证据确凿的铁案,若以蛮力强办,恐只会让地方上的士绅与朝廷愈发对立。

卫学海是当世人精,这点道理他能看不明白吗?综上所述,沙东行才会惊讶于他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

瞧沙东行一副无语凝噎的模样,卫学海知道他是会错了意,当下开口解释道:“沙教头误会本官的意思了,本官所说的以武强拿,又不是蛮干硬办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沙教头何不效仿当初内监机督办慕党一案的法子来?”

沙东行面色一沉,这才算明白了卫学海的意思。

当初内监机查办慕党株连一案,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许多罪事非慕党之过,也被强算在了慕党官员的头上。

事实上沙东行也是这么做的,例如先前吴县民变的事,虽没有证据表明与星象派有关,但沙东行还是打算把这口黑锅扣在星象派门主叶世安的头上。但扣黑锅堆叠罪证是一回事,却万不可用查办慕党之案的方法来对付叶世安,因为这样的话打击范围太广,与皇帝最开始的心理预期不一样。

他沙东行此来晋北,只为对付星象派而已,现今朝廷军国重事缠身,对内维稳为重,这也是为什么晋北布政使与按察使被召回京里却未被严办的根本原因,这个时候朝廷对内要释放出一致对外的政治信号,内部的许多事情不得不大小化小。

一旦缅地战事结束,国无外患,那才是皇上开始真正清算的时候。

沙东行吁了口气,将自己打算如何对付叶世安的计划尽数说了出来,卫学海在听罢沙东行的讲述后,这才松了口气。

怪不得沙东行要让自己出面威慑谢功安,原来是想将谢功安这位晋北都指挥使拉到自家阵营来,有了晋北都司兵马相助,再加上沪州北上的一万兵,对付起星象派这个庞然大物就容易多了。

再之后便是抓拿引起吴县民变的头领吴山,将吴县民变这口黑锅扣在叶世安头上,然后再搜集叶世安与星象派的不法罪证,铲除这颗毒瘤就变得易如反掌了。

卫学海眉目一挑,忍不住出声问道:“依沙教头的意思,你们已派人在晋北省内各地搜寻吴山的下落了?”

沙东行点了点头,淡淡一笑道:“吴山终究是贫民出身,见识有限,近来沙某虽将大部分精力用以对付谢功安,然追查吴山踪迹之事也没有落下。”

“根据潜藏在xx府的内监机秘卫来报,吴山前两日曾在那儿出现过。”

闻言,卫学海脸上绽放出饱含深意的笑容,对沙东行这位内监机教头愈发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