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口口率领的这支军伍,在南诏和吐蕃在边境大大小小打了不知多少场仗。
在一次次的生死与磨砺下,逐渐成为百战的精兵。
火炮与手雷更是让他们有傲视一切之敌的资本。
不管面对的是谁,都该是对方感到恐惧与害怕。
但是当看到六七千左右的百姓在叛军驱赶下无奈的奔跑而来,打破了长久以来的傲气。
自从进入军伍,他们受到最多的训诫就是不可以骚扰与欺压百姓。
而他们自始至终也是按照训诫去做的。
面对眼下这种状况,让所有的将士再一次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压力。
甚至生出一股第一次上战阵时的那股莫名无助之感。
因为无论怎么做,结果都是他们难以接受的。
任由百姓冲跑过来,他们必败无疑。
对百姓动手又与训诫相悖逆,并且与叛军或是禽兽无异。
百丈。
九十丈。
八十丈。
直到与百姓相距五十丈远,周口口依旧面色狰狞且纠结的拿不定主意。
侯杰等将领也是脸色难看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决断。
甚至就连平日里嘴巴最碎的高腾紫与柳松都罕见地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立在最前的老耿迟迟看不到阵中晃动的令旗,心中无奈的长叹一声。
眯着眼睛看了看越来越近的百姓,又将目光在炮卒身上扫了扫。
老耿咬了咬牙,猛得从柳松的佩囊里将手雷全都掏出。
“炮卒家中多子且未成婚者,随我出阵迎敌!”
大喝了一声,老耿将斗笠盖在手雷上并且抱在怀里并且率先向前一跃,“军中律令不能破,无辜百姓更不可伤!
唯有以咱们的血肉之躯前去迎敌,一命换十命,值!
多抱几个雷,炸死那些如畜生一样的叛军!”
说罢,老耿点着脚迎着百姓冲了过去,边跑边继续大喊道:“来世再给你们当炮头!”
离着老耿最近的柳松则是瞬间眼睛发红,拔腿就追了上去,“还轮不到你个瘸腿货先冲上去,你给我站住,把雷给我!”
老耿的大喊声让一众炮卒先是一怔,随后看到老耿先跑了出去,立刻全都反应了过来。
没人去听老耿最先的那道是不是家中多子且成没成婚的军令。
这些炮卒只知道老耿是他们的头,不管怎么打,都没有让老耿独自去送死的道理。
学着老耿的样子,纷纷将火折子叼在嘴上,掏出手雷用斗笠盖上,跟着冲了过去。
李布看到炮卒冲了上去,急得立刻将手中的长弓一扔,对着身旁禁军出身的麾下大喝道:“到了家门口该往上冲的是咱们,都跟着我把他们追下来。
死在长安城外,咱们也是落叶归根,没什么遗憾的!”
说罢,李布拔腿就追向炮卒,并且从追到的一名炮卒手中一把夺过斗笠与手雷,继续向前冲去。
几百名禁军见李布冲了出去,全都扔了手里的家伙什,嗷嗷叫的追向那些炮卒。
“老耿,你个老货赶紧滚回去。”追上正在拉扯的柳松与老耿,李布一脚踹向老耿的腿窝,大吼道:“你带着炮卒冲上去,想让谁来打炮?记得今天是个什么日子,明年别忘了给我烧些纸钱!”
老耿刚想骂上一句,后边追过来的一名禁军出身的军卒,一把从他手里夺过手雷,“李头说得没错,长安是我们的家,要死也是我们先死!”
看着李布越跑越远,倒在泥水中的老耿先抬起胳膊用力拍了一下地面,随后瞪大了眼睛看向柳松,“傻愣着干什么,给百姓们喊伏低,再扶着我回火炮那去。
平日里叨叨咕咕,跟个无所不能一样,一到这个时候屁都不是!”
阵中的周口口与侯杰看到前边突然间发生的变故,愣了一阵后立刻回过神。
“传令步卒家中多子者出列,跟着李将军立刻冲上去。
告诉他们不要担心家中父母,咱们军中的规矩永远不会变。
除后营留守外,左厢为左翼,右厢为右翼,立刻出击。
再让回来的炮卒将中间让出个口子,将百姓给迎进来!”
周口口不想让抱着手雷的将士们白白送死,而且想要彻底解决掉叛军驱赶百姓当肉盾,都不能在这样列阵对峙。
回过神后,立刻下令大军主动冲击。
站在高坡上的孙孝哲一直在盯着辽东军的动静。
看到民夫冲过去后,辽东军那边先是与先前己方一样乱了一阵,随后更是有不少军卒直愣愣跑过来,脸上立刻布满兴奋之色。
用力挥舞了一下拳头,孙孝哲对身旁的亲卫激动的大喝道:“这个法子有用!
辽东军要命的玩意儿没法用,已经乱了方寸,摇旗让张太清紧紧跟上。
再下令安如意…”
下令下到一半,看到整个辽东军变了阵型,从圆阵变为雁形阵,并且开始缓步推进过来。
激动的先是仰头哈哈大笑了两声,随后将滴进嘴里的雨水用力吐掉,孙孝哲改变军令道:“让王师道的骑军一分为二,分别迎击辽东军左右两翼。
安如意令弓弩手压在左翼之后,李清远率一万步卒压在右翼!
张太清依旧紧紧咬着民夫冲上去。”
孙孝哲有两万骑军,即便是一分为二,对付起步卒来,也是稳操胜券。
但为了更稳妥一些,还是分别又派人跟在后边防备情况有变。
这种有利的局面可谓千载难逢,他也做好了率领剩余麾下冲阵的准备。
这一战,他一定要将这两万辽东军全歼于此。
李布领着几百军卒与百姓相遇,大喊着让百姓们趴地前行后,没有任何犹豫,再次向前狂奔。
在距离叛军步卒十余丈远后,弯下腰边跑边将火折子抽出。
瞄了一眼前边的叛军,丢掉手雷上的斗笠,义无反顾的引燃药捻,继续用腰背挡着雨水,满脸狰狞的加速向前狂奔。
“噗…”
“噗噗…”
……
“嘭…”
“嘭嘭…”
……
始一接阵,先是一阵长枪戳进身体的入肉声。
不过叛军还没来得及高兴辽东军为何这样好打,就接连被手雷炸响后溅射出的铁砂所击中。
短短的几个呼吸间,即便手雷只是承半个扇面炸响,张太清五个步卒方阵的最前两排几乎遭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回到火炮跟前的老耿看到那几百禁军出身的将士接二连三的消失在眼前,心口仿佛被大锤砸了一下。
都是些好后生,且眼看着就要进家门,以这种方式死在战阵上,让他又可惜又心疼。
低下目光看了看十分听话在地上爬行的百姓,老耿大口喘息了几下,竭力压下心中的悲愤,对炮卒大吼道:“加紧清理炮膛装药装炮子!”
抬起头再次看向叛军,见还在狂奔过去的将士只剩下二百左右,老耿接着大喝道:“手上活计用不到嘴,唱军歌给李将军他们送行!”
”嘿 !所有敌人都是一群黑乌鸦。”
“ 想要把我们踩在脚底下。”
“从寒冷极东到遥远的安西。”
“嘿 !世上大唐边军最强大。”
“边军的将士们,手中横刀要擦亮,更要紧紧握住手中枪。”
…
当继续向前狂奔的将士们听到身后传来的军歌声,脚下先是稍稍一缓,随后便将脚步迈得更快更加坚定,并且嘴里也跟着大声嘶吼了起来。
“我们都应当越战越顽强,与敌人决死在疆场。”
“边军将士迈步勇向前,听从号令勇搏杀!”
当唱完最后一句军歌,狂奔的将士们也已经引燃了怀中的手雷。
“大唐边军万胜!辽东军万胜!”
“嘭!”
“大唐边军万胜!辽东军万胜!”
嘭!”
“大唐边军万胜!辽东军万胜!”
“嘭!”
………
随着最后的嘶吼声,连二连三冲进叛军阵中的将士们,在一声声炸响后化为了一团团的血雾。
而这一团团血雾,顺着微风,顺着地上的积水,迅速飘散与流淌各处。
好似急着以另一种方式护卫生前的这片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