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的黄昏,比起夏日里不但来的早,还多出了一股萧瑟与肃杀。
而停靠在河岸上的那条巨大楼船,又给黄昏增添了一股神秘之感。
接到藤原海平传信的大伴光,放下军中事物赶到良州城外的良河河畔已经两日。
这两日当中,几次想要登船拜见那位传闻中的罗使君,却都被拒绝。
这让大伴光忐忑的同时倍感疑惑。
以他的职位不该如此对待才对。
唐人提出的那个要求也太过简单。
而且还是简单到难以置信的地步,简单到让人不得不怀疑唐人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凝望了一阵披满霞光,犹如黄金打造的巨大海船,百思不得其解的大伴光扭头看向藤原海平,“你把那日唐人所说的话,仔细回想回想。
从头至尾再与我说一遍,不要有什么遗漏。”
“大将军,我都与您学了不下十遍了。”
低声抱怨了一句,看到大伴光满脸的认真,藤原海平先是无奈的再次将经过讲述了一遍,随后摊摊手道:“就算我再看不惯那个罗姓唐人,几句话还是能记住的。
更何况上船后,他只问什么时候停手,能不能停手。
我解释了几句后,他就不再问这些。
明目张胆的直接讨要半数的海船,我说我做不得主,就让我下船了。
真没什么遗漏的地方。”
抬手指了指远处特意给新罗使团圈出来的一小块坡地,藤原海平继续道:“这些天一直盯着那边,除了那日夜里被喊上船。
无论新罗人怎么求见,那个罗姓唐人都不肯相见。
摆明了是因为新罗人打平壤城的主意而不满。
加之罗姓唐人又极为擅长商贾之道,要船恐怕也是打算跑海经商。
依我看,这里没什么可怀疑的。
至多是想借咱们之手教训一下新罗人。
可只要咱们下手狠厉些,速度再快些。
唐人到时候就算想阻止,木已成舟之下也没什么办法了。”
藤原海平的说辞,其实与大伴光思虑来思虑去,最终得到的结果想的相差无几。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觉得这个要求太过简单。
他们的海船看似多,但比起唐人的要小上很多,打造上也粗糙很多。
说句不愿承认的话,之前就算白给唐人,人家都未必会要。
而且现在停靠海岸的海船数目其实也并不算多。
即使给出去半数,也不过才一百多条船。
那位传闻不但打仗厉害,捉钱儿也同样如此的罗使君会看上这些?
就因为这些海船,就任凭他们继续攻打新罗?
不过听到藤原海平与他一个想法,大伴光隐隐觉得恐怕真就是这么简单。
唐人海船确实好,但也太过显眼。
以罗使君的身份去跑海商,怕是要遭人诟病。
换了他们的海船,就不怕有人看出是他的船队,也不怕再有人去问责。
大不了连船带货都不要了,谁也挑不出什么不对来。
不然,实在是想不出还有原因,能促使这位罗使君这样做。
转过身再次看向海船沉吟了一阵,大伴光对麾下心腹幕日麻二郎问道:“你觉得唐人会是这样的心思吗?”
“大将军只要试试便知,反正咱们得海船已经到了河口。”
日麻二郎其实也拿不准唐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但平民出身的他,完全是靠出谋划策才有如今的地位。
假若给不出个说法,担忧今后会不被重用与信任。
日麻二郎眨巴眨巴眼睛,决定必须说些什么才行,但给出的意见却很鸡贼。
大伴光听闻,觉得这确实是个办法。
唐人打得什么主意,只要试一试就知道了。
假若船给出去后,任凭他们对金城发动猛攻而不调停,那就没什么可担忧的。
现在武州、康州、以及大部分的良州都掌握在他们手里。
若是戏耍他们,到时候就连唐人一起收拾。
新罗人之前能据守城池打得唐人十战九输,他们也同样可以。
想到这,大伴光先是用力将右拳砸在左手掌心,随后从兜囊里掏出半个婴儿拳头大小的铜印与一封书信递给日麻二郎,“将调船的符印与信件给唐人送过去,告知海船已经停靠在河口,看看唐人接下来是个什么反应。”
日麻二郎没想到会让他亲自去,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可命令以下,不敢有任何怠慢,接过符印与信件恭敬行了一礼后。
咬着牙迈动着两条小短腿走向停靠岸边的海船。
看到逐渐靠近大船,并且稍稍停顿了一下,就踩着跳板登船的日麻二郎,藤原海平不屑的撇撇嘴,“还以为是个多了不得的人物,真是名不副实。
些许小利就置国之大义于不顾,真不知道是如何做到如此高位的。
将罗姓唐人与我相提并论,这是对我的羞辱。”
大伴光完全没有这种想法,摇摇头道:“不要太小瞧人,能博得如此大的声望,必然不会是个简单人物。
只盯着他索要海船,不想想他要蓄势待击可不行。
甚至是要了海船用来运送他麾下的边军都不是没有可能。
索要海船就是用此阳谋的一个引子。
先借咱们之手教训新罗,待新罗吊着口气后,再发动…”
话说到一半,大伴光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日麻二郎上去的快,下来的也同样快。
而且跟着日麻二郎一同下船的两个唐人居然将绑在岸上木桩的绳索解开。
随后快速踏上跳板登回大船后又将跳板给抽了回去。
藤原海平看得同样目瞪口呆,“唐人这是要走?”
话音刚落,大船上就缓缓升起了风帆,并且两侧的两排大橹开始同时划动。
调整好船头的方向,大船居然顺水而下,走了。
“就这么走了?”藤原海平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再次惊愕道:“唐人就这么走了?一百多条海船就给打发走了?”
大伴光见状,先是倒抽几口凉气,随后眉头紧皱道:“这不是个在意颜面的,做事又如此不拖泥带水。
看来咱们得加紧攻克金城,不然以后会有大麻烦。”
远处新罗人的使团营地中,同样有人一刻不停不停的盯着大船。
见到倭人上去后,唐人的大船就开动离开,立刻惊得连连高呼。
金永仁与朴松听到动静后,从大帐中跑出看到大船确实正在离开。
两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金永仁抬手着大船,声音发颤道:“他真就这么走了?他又怎么敢就这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