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幕落之上,一轮圆月悬挂其中。
明亮地银色月辉倾洒而下,将苍茫地大地照耀的亮如白昼。
向着台登急行的大军,不用点燃火把便能看清将脚下的路。
甚至连身旁袍泽那满是兴奋的面庞都看得清清楚楚。
偶然间的相互对视,又都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激动、迫切,以及渴望。
激动与迫切来源于必胜的信心,而必胜的信心自然来源于主帅那神仙般的破城手段。
以及能够与他们同甘共苦,同样靠两腿行军的那份感动。
而信心与感动又让他们生出了回报的念头,以及对军功的渴望。
这就如同一种无声的鼓舞,将翻越山岭困顿,连续行军的疲惫都被盖了下去。
脚步不再那么沉重,而且整个人也感觉变得轻盈了许多。
行军的速度不但一点不比往常慢,甚至还快上了许多。
罗一能感受到军卒们的这种情绪,更能察觉出行军速度的加快。
但对此他并没有过多的欣喜,或者说是心中的沉重盖过了这股欣喜。
保塞城内的景象一直在他的脑海里徘徊不散。
那些屋舍被拆得七零八落,成了一片一片的残垣断壁,而断壁上的斑斑血迹又格外的刺眼。
被关在唯一完好的县衙廨舍内,惨遭无数次蹂躏,已经精神恍惚到听到动静就张开双腿的那几名唐人女子。
更是让罗一心头如同压了一块巨石,又闷又堵之下,感觉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火气。
崔圆觉察出了罗一的状态好似有些不对。
下边军卒行军不许发声是有军律跟着,但罗一身为主帅,不该这样长久不言,还一直板着个脸。
大军士气如此恢宏,你却近两个时辰一言未发,到底是怎么了。”从马上跳下来与罗一并行,崔圆又担忧道:“可是你们引雷有大代价,甚至是要折损阳寿?”
对崔圆问的这个问题,罗一很想发笑,可张开嘴后,却发现怎么也笑不出来。
抬手无奈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罗一缓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自己的原因,心情有些不好。”
崔圆一愣,“打了胜仗你心情还不好?还是说还在怪我们对你有所怀疑。”
“我心胸没那么狭窄。”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与星斗,罗一叹息道:“不要想的太多,真是我自己的原因。”
崔圆咧咧嘴道:“那这个就更吓人了,一路急行了快两个时辰,估计离台风至多也就还有六七里路。
待会儿围城也好,连夜攻城也罢,你这个主帅可万万不能心神不稳。”
罗一收回目光摇摇头,“没什么心神稳不稳这一说,就是见了保塞城里的惨景,心中生出一股气闷来。
而想到剑南失陷的这几州,大小不下数十城,心中更是难受。”
崔圆眉头皱了皱,“你也是打过大仗的,怎么这都受不住,不应该如此啊。”
“大仗确实打过,也见过成片成片的人倒下,自己手上更是握了不知多少条性命。”
扭头看向崔圆,罗一用力叹息一声继续道:“问题是成片倒下的以及被我杀死的,都是敌我双方的战兵,没有一个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而且身为武人,吃了国家供养的这碗饭,战死在战阵上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难过之后,只会为他们感到骄傲与自豪。
还有那些残垣断壁,我看着也格外的刺眼。
因为我打得每一仗,都是在我大唐国境之外。
喂一一次契丹人偷袭过来,还是在趁着我出兵别处的时候。
不过契丹人最终没能得逞,也没能讨到便宜。
不但丢下众多尸首,还被俘虏了三千多。
逃跑的那些,在去岁也被我设计给斩杀了近两万。”
用力握了握刀柄,罗一沉声继续道:“说这些不是在炫耀功勋。
而是我真看不得边地百姓辛苦建造的家园就这么毁了。
更看不得这些百姓丢掉了性命!
因为他们一直用的是身上的血与肉供养着边军。
吃着人肉,喝着人血,却护不住百姓,我们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崔圆目光复杂的看了看罗一,苦笑道:“你这是句句如刀,话里话外都充斥着剑南边军无能。”
罗一摇摇头,“没有这个意思,即便是有,你也说错了一个字。
这世上没有无能的边军,只有无能的边将!”
摩挲了几下刀柄,罗一低垂下目光,眼底闪过一抹狠厉沉声继续道:“原本我以为自己是个心肠很硬,也是个很自私的人。
不论是战阵拼命也好,想尽办法赚钱也罢,都是为了能让自己过上舒舒坦坦的日子。
但是今天我发现自己错了,这世上除了性命,还有更多事情同样重要。
例如南诏欠下的血债,就该用血来还。
不将其打疼,打得伤筋动骨,最终遭殃的还是边地百姓。”
之前罗一打过交道的外族只有契丹人、高句丽人以及靺鞨人。
而其中打交道最多的是契丹人与高句丽人。
其中的高句丽人彻底成了各方势力的附庸,已经对唐人造成不了什么伤害。
有威胁的只是另外两族,对于十分看不上的靺鞨人,罗一以后会想办法使劲坑一坑。
对契丹人,罗一打归打,但只要不像楞利实那样碰触底线,从没有赶尽杀绝的心思。
毕竟契丹人不是每部都要与大唐死磕,甚至今后只要抽出时间好好操作操作。这些上好的天生骑兵,罗一觉得能挖过来不少。
另外,以辽东目前的环境,不管对哪一族来说,人口是最宝贵的财富。
尤其是汉姓唐人,即便被虏走了,因为天生自带农耕属性以及各种手艺,不但性命没有威胁,甚至地位还很高。
再加上历史原因以及安禄山的逼迫,相互都杀了不少人,完全就是一笔糊涂账。
而且现在所谓的异族,在后世都是一家人。罗一对契丹人并没有太大的恨意
这就给罗一造成了一种错觉,觉得其他地方的异族也该和契丹人差不多。
但是破了保塞城后,罗一才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从俘虏的南诏人拷问得知,那些下山初遇的百姓所说,没一句是假的。
南诏不但是反复横跳的卑劣小人,对唐人不管是军人还是百姓都极为狠厉。
年老的长者全部被屠戮,轻壮全给强迫迁到了南诏人都不愿待的地方,彻底沦为了奴隶。
女人不管成没成婚的,都被分给了那些南诏男子,被迫成家或是成了玩物。
那些有手艺的匠人,地位能稍稍高些,但完不成任务或是稍有不满,下场同样极为悲惨。
可以说南诏的所作所为比当年的高句丽和靺鞨人还要过分。
这让罗一心情沉重的同时,也彻底勾起了他的怒火。
他因为怕死一直在竭力保命是不假,但不意味着没有血性。
左右已经成了招讨使并且人也到了剑南。
不就是比谁下手狠,比谁敢突破道德底线吗。
他就不信玩火药的整不过玩刀的。
不彻底把账算算,窝在心口的这口气,能让他少活十年。
崔圆听了罗一这番冰冷的话,浑身打了个哆嗦。见识过引雷后,他太清楚这番话的分量了。
习惯性的想要劝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来。南诏对南疆大唐百姓做得恶事可谓罄竹难书,打得越狠才越好。
沉思了半晌,崔圆叹息道:“你是招讨使,如何讨伐南诏由你说了算。
但你毕竟是一军的主帅,不要因为恨意失了方寸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