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口手中的冰镇桃汁,罗一顺着屋门向外望了望,又立刻收回了目光。
贴在地面的空气被阳光炙烤的扭曲蒸腾,好似地面被晒软了一样。
只看了一眼,罗一就感觉热浪好似能顺着目光跟了过来一样,身上不自觉的就有些发热。
罗一断定,大唐时期的东北,夏季气温绝对要比后世高。
这个时候植被覆盖率这么高,又没有什么碳排放。
只是刚入伏,在屋内坐着不动都能汗流浃背。
这种闷热的感觉,罗一只在唯一去过的南方城市南京感受到过。
唯一的解释只能说是大唐整体的气候就是比现代时要高。
不过,幸好熬硝很及时,外面热浪滚滚,屋内因放了几个冰桶而十分凉爽。
眯起眼睛又喝了一口桃汁,罗一舒服的打了个饱嗝,忍不住感慨道:“冰桶、大床、桃汁。坐看夕阳西下,啥也不干就往那一趴。”
“哎呦,你有这个雅兴可真是难得。”过来蹭凉的李泌放下经书,看向罗一揶揄道:“就是这词做的一塌糊涂,连个三岁的孩子都不如。”
罗一歪头看了看李泌,眼睛一翻道:“有点蹭凉人的觉悟好吗?
你这与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没什么区别。
熬硝与制冰的法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回自己屋子凉快去呗。”
李泌起身走到罗一木榻旁,把冰桶上放着的桃汁罐子拿起直接对嘴喝了一大口,“别忘了,你我虽没结拜,可你也是喊我兄长的,你还想赶我走是怎么着。
再说以我的才情与学识,点评点评你还是没问题的。”
看到李泌直接对着罐子嘴喝桃汁,罗一的眼角一阵狂跳,“先不说其他,就想问问你,你的风度呢?你的儒雅呢?
就这么对着罐子直接喝?
最主要的是,这几斤桃汁,可是用一箩筐的桃子才挤出来的。”
李泌重新坐下,嘿嘿笑了两声,故意又对着罐子又喝了一大口,“兄弟间还端什么架子,该爽利些才是。
再有,桃子又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待会再去买些就好了。”
罗一看出来了,李泌这货就是因为早间的五子棋没下过自己而进行报复。
“说真的,你有时候还赶不上念棋,她被二郎赢了那么多回,也没像你这个样子。”
“你以为就输了你一次,我就会这样?”
“那你解释解释,你身为成名已久的大才子,为何干这种三岁孩童做的事?”
“能有一颗稚子之心,这算是褒奖。”
罗一眉头轻轻一皱,李泌可不是杠精的性格,这个货今天有些奇怪。
“忍不住想要传经布道,直说就好了,别绕来绕去的了。今天心情好,可以勉为其难的听你讲讲。”
李泌扭头看向罗一,目光满含深意道:“我修的道,还有学的经书,可镇不住你这个妖孽。”
嘴角勾了勾,李泌唇边泛起一抹莫测高深的笑意,“二郎这孩子不错,与我更为投缘,对仙魔鬼神也感兴趣。
我还未收过弟子,让二郎跟着我学吧,你看如何?”
“就为了这个?”罗一忍不住笑道:“我能理解为这是文人相轻吗?”
李泌沉吟了一会,缓声道:“如果你这么理解心中会好受些,这么理解也可以。”
罗一眉头拧成了一团,李泌这话可不是什么好话。
既然不像是好话,当然就要拒绝。
“你说的晚了,已经打算拜杨洪山为师了。二郎怕是与你无缘。”
李泌掏出那对儿蚌壳掷珓,在手中左右倒了良久,缓缓扭头看向罗一,“你知晓我的意思吗?”
“我是你肚子里的虫?什么都会知道?”
李泌的话以及营造出的这种沉重气氛,让罗一很不爽,没好气道:“没头没脑的要收二郎当弟子。
末了还弄的像是谁病入膏肓,好似马上就撒手人寰,再也见不到的样子。
谁会知道你是什么个意思。”
李泌双眼直视罗一,脸色凝重道:“我的意思很简单,二郎必须做我的弟子。”
“我也说过了,二郎打算拜杨洪山为师。这与才学无关,只是不想他走的太远。”
再有几年安胖子就要反,河北叛军的锋芒,可不是那么好抵挡的。
李隆基都逃跑的狼狈不堪,到时候谁会顾得上罗二二。
罗一根本不可能答应罗二二跟着李泌走。
“方才说你妖孽,你当是说笑?”
李泌脸色纠结了一下,缓声道:“你智多而近乎妖。
一日三次的鬼神手段,更是说你智周万物都不为过。
但偏偏你却又师承无测。
这世间哪有无根之木,我怀疑你是生而知之之人。
世间的道与理,早已植于你灵台之中。
就是这道,是正是邪,这理,是明是暗,只有你自己知道。
智与谋,不是德。大忠大恶,皆在你一念之间。”
目光看向罗一,李泌叹息道:“庙堂之上,圣人久不闻事。
朝中之事皆由李、杨这等甫媚事左右。
两人迎合上意,以固其宠。杜绝言路,掩蔽聪明,以成其奸。妒贤疾能,排抑胜己,以保其位。屡起大狱,诛逐贵臣,以张其势的奸佞之人所把持。
而以你之智,以你之谋,以你鬼神莫测之手段。身居庙堂只待假以时日。
一旦你不屑于这世间的道与理,是与非。
比这二人为祸更甚。
天下必将涂炭。”
顿了顿,李泌咬牙道:“唯能让你寄情世间的,只有二郎。”
罗一脑瓜子嗡嗡的,李泌这货说的太玄乎了,这是没把自己当人看。
“你说的道,我不知道指的是什么,但我的道早就告诉过你。
吃得好,穿的舒服,住的舒服,还有闲钱花儿,就是我在这世间追求的道。”
坐直了身体,罗一翻了一眼李泌,“先不说哪块让你觉得我不是人了。
就说一日三次鬼神的手段,哪个道理没与你讲,就算我没鼓捣出这些,心思细些的,早晚都能琢磨出来。
我拿你当兄弟,什么都没背着你,你却拿我当奸佞,还要吗我兄弟当人质,你觉得你对的起我吗?
我都跑去东亭戍了,离着长安四千里,你还担心我去朝堂上祸祸人?
再说我连个文章都做不出来,上哪门子的庙堂。
你和我说说,这些无稽之谈,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李泌目光死死盯着罗一,“是卦象告诉我的。”
罗一心里一沉,紧接着便翻涌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怒气。
这股怒气不光是对李泌,也是对他自己。
犯了一个大错,以为对书面上介绍的好人掏心掏肺,便能抱个好大腿。
真是很傻很天真,忽略了每个时代对人的好与坏,定义并不相同。
连续三次超出认知,还有在后世很平常的行事手段,给李泌带来的冲击太大了。
未知会生出恐惧,想要去除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抹除未知。
李泌能够成为四朝重臣,可见其对大唐的忠心。
连李林甫和杨国忠都敢明目张胆的讽刺,拍死自己这样的小虾米,又能算得了什么。
“师承说过,道理也讲过,我也并没有负过谁。不管你是算的什么卦,二郎我不可能同意让你带走。”
罗一的反应在李泌的预料之中,脸色平静道:“二郎跟着我,其实也是种保护。”
“保护?你什么时候也学会睁着眼说瞎话了。”罗一目光满是嘲讽的看着李泌,“我真是妖孽,会如此被你拿捏?我真是唯恐天下不乱,我会主动往东亭戍跑?”
李泌叹息一声,“到底是何缘由,你自己定能寻思出来。
你该知晓二郎跟着我,总好过日后跟着其他人。”
罗一盯着李泌半晌,“我还得和你说声谢谢?
我真搞不明白,我长得就那么像反贼?你这么盯着我防着我?”
李泌指了指门外,“有很多事其实并不是出自于自己的本意。
你去营造的各处走走,你就知晓这个决定对你是好是坏。”
罗一揉了揉额头,“我只是想赚点钱,顺便给袍泽们弄点福利,没有收买人心的意思。
都是周口口这个胖子说漏了嘴。
这些天,你我一直都在一起,我干了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泌再次指了指门外,“你还是先解决了眼前之事吧。”
罗一扭头看向门外,眼角一阵狂跳。
杨洪山正气势汹汹的大步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