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里求爷爷告奶奶,将十八代祖宗与满天神佛寻了个遍,只求钦差大人千万莫要在悬州地界出事。
求完神仙,他赶紧命人打听钦差下落,却得知钦差入城以后并未前往府衙,而是直往城东而去。
至于为何往城东?
同知对钦差与叶扶波两人的私情心知肚明。
他不由重重叹了口气。
这还没成亲呢,就这么急着去见心上人。
若在平时,他只当这是小儿女之间的情趣,不会没眼色地上门打扰。
但眼下是什么时候?
命都要没了,还谈什么情,说什么爱!
同知立刻叫上医官与衙役,“噔噔噔”直冲叶宅而来。
他路上还心存侥幸,万一钦差大人没去叶宅,他就少操一份心。
可十八代祖宗显然没听到他的祈求,叶扶波张口第一句就承认钦差大人正在她家。
同知已经详细问过各家医馆的大夫与衙署医官,知道这疫症十分棘手。
别看初期症状只如风寒,三五日后便会急转直下,要不了两天就会药石罔效,一命呜呼。
正是因为它会过上几日才致命,一开始城里的大夫并没将这些人的症状与瘟疫联系起来。
还是由于一名大夫经历过当年的惨状,发现病人情形不对,这才生出警惕。
更可怕的是,瘟疫之所以为瘟疫,就是因为它会将病气过给旁人。
这两日不但有城中百姓出现相似症状,就连医馆大夫也有人不慎中招。
同知对着叶家敞开的大门,在寒风中抹抹额头上的汗。
倘若钦差大人也染上疫症,他该如何是好?
同知瞧着门内站在暗处的叶扶波,心中又是一个激灵。
除了钦差大人,还有这位镇海卫的后起之秀也要不好。
他还指望叶扶波有朝一日功成名就,他能借机沾沾光,但眼下,不但钦差大人可能染病,就连叶扶波也难逃一劫。
同知忍不住暗中埋怨,他早就对她说过,莫要为情所累,天下男儿何其多,何必和钦差大人纠缠不清!
这下可好,不管日后如何,他们如今倒真成了一对同命鸳鸯,死活也得绑在一起。
同知满脑子乱糟糟的,直到叶扶波接连叫了他几声,他才回过神。
“城中十日以来,先后来过四十三名金水镇的百姓,其中二十五人染病,三人急症而亡,其余尚无症状。”
同知打起精神,回答她方才的问题,“这些人除了今日进城的六名,其余都已离开悬州,我已派人追查他们的下落。”
“城中那些染病之人现在如何?”叶扶波问。
同知叹了口气,“都不大好。”
城中去医馆瞧过病的百姓当中,有许多人都已出现严重症状,府衙将城西闲置的破庙收拾出来,准备将病人临时安置在那处。
“除了那边,还有几家善堂也都派人严加把守,只许进不许出。”同知说道。
百姓过日子总是精打细算,稍微有个头疼脑热,未见得舍得花钱去医馆看病,好些穷苦人家都会等着善堂施药。
今日进城的一位金水镇的老人便是直奔善堂而去。
正是由于他的缘故,府衙将善堂盘查一番,才发现有相似症状的病人竟比医馆的还多。
这些穷苦人家大多没留名姓,全凭打杂的仆役回忆,才能多多少少拼凑出一些人的去向。
这些人居无定所,若让他们四散开来,将病气传播出去,不知又有多少人遭受无妄之灾。
同知派出府衙所有人手全城搜查,心中却很明白,仅凭这些衙役,他们实在没法在短短几日就将病人找齐。
为此,同知已然急得口舌生疮,面露疲态。
叶扶波略一思索,回道:“趁此事还未扩散,同知大人不妨找白将军求援。”
同知一愣。
叶扶波道:“军中将士向来训练有素,比之衙役更为好使,你可请白将军拨一队人马,以备府衙不时之需。”
同知下意识问:“这样妥么?”
“瘟疫之害猛于洪水,大人如今要做的,就是动用所有力量,尽快将事态控制下来。”叶扶波道,“白将军必会配合府衙行事,大人不必迟疑。”
“可事情万一闹得太大……”
“大人没有别的选择。”叶扶波道,“悬州当年先有瘟疫,后有离王之乱,正是因为府衙与军队人心不齐,方生大患。如今镇海卫与府衙再无芥蒂,大人不好好把握时机,难道想让当年之事再度重演?”
叶扶波说完,不等同知犹豫,又道:“如今钦差人在悬州,就算他出不了叶家大门,朝廷对这里之事也了如指掌。大人尽管放手去做,不用担心惹上任何麻烦。”
同知听到这话,焦灼的眼神略微缓了缓,试探着问:“这也是钦差大人的意思?”
叶扶波点点头,“悬州的安危系于大人一身,还请大人万万费心。”
她说完,朝同知躬身,深深行了一礼。
同知受她这一拜,只觉万钧重担压在肩头。
他一时觉得前途无亮,一时又觉得尚可一搏。
“也罢,”同知道,“叶将军好好照顾自己……还有钦差大人,五日过后若无异状,当是无虞。来人!”
他气势高昂喊了一嗓,“封门!”
叶家大门轰地一声关上。
叶扶波听着同知在门外闹哄哄地吩咐——
“来来!给门前撒些生石灰!”
“快!往我身上也撒些。”
他急促的腔调与方才豪气干云的模样实在判若两人,听上去不免有些可笑,叶扶波却笑不出来。
她朝进门的老医官虚虚一抬手,与对方保持着一定距离,“老人家,辛苦你了。”
凤天磊与身染疫症之人待过,同知巴巴将一名医官送来,自然是担心钦差大人被过了病气。
如今整个叶宅都算不得安全,这位老医官也算是受他们所累。
老医官闻言摆摆手,“叶将军莫要客气,医者本无挑剔之理,老朽来此原是占了大大的便宜。”
今日医署全员皆出,他们被派往各家医馆善堂,乃至城西临时围起的破庙。
那些地方已有不少染疫的病人,与之相比,叶宅反而少了许多凶险。
叶扶波浅浅扯了下嘴角。
“请跟我来。”
说完,她转身带路,然而身形刚动却脸色微变,一把扶住身旁的照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