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昭仪?无缘无故地,她怎么会提及这桩陈年旧案?”白玉京经常随清荣长公主进宫,对宫中人事最为了解。
“我也想不通,但无论她是何用意,赵家祠堂的案子和妖猫杀人案必然关联密切。”
“我们也这样想,这是当年的卷宗,你看看。”
顾北柠接过卷宗,发现案件记录十分详细。
每位受害者的姓名年龄、生平细则、失踪过程均一一记录在案;调查方向及结果,以及存在的疑点也都无一遗漏。
看到最后,她看到了“顾淮邦”三个字。
她下意识抚摸着那个早已褪色的名字,这是父亲当年经办过的案子。
未曾谋面的父女二人,在跨越了遥远的时空之后,终于得以在同一个案子中相遇。
当年困扰顾淮邦的未解之谜,如今,要靠他的女儿来破解。
“当年妖猫杀人案失踪者高达五十六人,与赵氏祠堂挖出的四十一具尸体数量对不上;不过,当年妖猫杀人案中有一名失踪的六岁幼童,天生跛足,与赵家祠堂其中一具尸体相吻合,只不过……”
“只不过仍构不成并案的充足依据,而且一旦并案,意味着这桩顺天府、大理寺、刑部一同定案,且在先帝爷跟前过了明路的案子,有极大可能会被翻案。”
“没错……除非我们有不容置疑的铁证。”
顾北柠沉默片刻:“我可以根据失踪者的年龄性别、身体状况、家世背景,来判断他们是否在这四十一具尸骨之中。”
“你确定吗?我们只有骸骨。”
“《黄帝内经》下卷,《灵枢篇骨度第十四》便已经详细论及人骨概况,《洗冤集录》中也有细分不同人群骨骼的异同,麻烦是麻烦了些,但做得到。”
其余人一时之间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提口气。
案子能够推进,自然是好事,只不过眼下这桩案子究竟能推进到何种程度,已经由不得他们了。
……
“《洗冤集录》曰,男子骨白,妇人骨黑……男子自顶及耳并脑后共八片……当正直下至发际别有一直缝;妇女只六片,当正直下无缝。”
“《黄帝内经》曰,牙为骨之余,血脉通之。可以通过牙齿的磨损程度,大致推算死者年龄。再辅之以《洗冤集录》对人骨骨化的描述,可将死者的年龄误差限制在五岁以内。”
陆放跟贺停云将顺天府和大理寺的仵作都带去了刑部,按照顾北柠的吩咐进一步核验死者身份。
……
自顾北柠进刑部大门,已经过了三天。
“啧,累成这副模样,也不知图些什么。”
万俟一身像是要去赴宴的装扮,双手抱胸站在一旁阴阳怪气,一副惹人嫌的模样。
澹台衍没有理会,只是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到了顾北柠身上。
顾北柠靠在墙角,头卡在肩膀和墙壁的夹角,发髻微散,面色苍白。整个停尸间都弥漫着散不开的尸臭,令人分不清究竟是空气中的味道,还是已经浸润到了发丝衣物间。
“你不叫醒她吗?”
“事情没做完,她不会随我离开。”
“有时候真分不清,你到底是在意她,还是不在意她。”
在意还是不在意……澹台衍将顾北柠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动作轻到连蝴蝶都不会惊醒。
他半跪在那,静静地看了许久。
他当然在意,只是他清楚,他不能过分在意。
鲜活自由的生命,不该在金屋中垂垂老矣。
“交代你的事情办好了吗?”
“我又不是你的下属,我可是要跟澹台皇室势不两立的,”万俟小声嘟囔了两句,骂骂咧咧,“你交代我的事什么时候出过错?”
“这是顾淮邦当年经手过的案子,对阿柠意义非凡,我不想她失望。”
“知道了,知道了。”万俟不耐烦地揉揉耳朵,最受不得这种婆婆妈妈的人,一股小家子气。
……
四天后,顾北柠终于出了刑部大门,一个时辰后,一封由顺天府、大理寺、刑部联合上奏的奏章送进了皇宫。
……
“你们说,能行吗?”陆放忐忑不安地问道。
白玉京跟贺停云坐在一处,握着茶盏一言不发;顾北柠靠在椅背上,睡眼惺忪;只有金铮鸣跟申远弗,喝着上好的罗浮春,执子对弈。
“能做的我们都做了,四十一具尸体都是当年妖猫杀人案的失踪者,每具尸体的死因都做了排查跟定性,溺毙死亡、殴打致死、锐器击杀、勒颈死、压塞口鼻死……这怎么可能是妖猫杀人?”
“如果这样确凿的证据陛下都能视而不见,那这朝廷也算烂透了。”
这话也只有申远弗敢说。
房间内陷入沉寂,但每个人内心都焦灼无比。
只有昭仁帝点头,他们才能继续追查凶手,深埋地底的四十一条生命才有沉冤昭雪的可能。
不然,他们永远无法得见朗朗青天。
“阿柠,你如何看?”白玉京最先憋不住性子。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申远弗粗暴地打断,“过来吃点心,吃饱好睡觉。”
顾北柠挑了块浮云白玉糕小口小口啃着,心下思虑不停。
于她而言,无论昭仁帝是否同意翻案,她都会一查到底。
……
昭仁帝自接到那封奏章后,便一直留在文德殿。
他要推翻的不只是一桩妖猫杀人案,还有太宗皇帝压在他肩上那座大山。
太宗皇帝于他而言,不仅仅是父权的压制,还有皇权本身。
儿臣二字,意味着敬天畏父。
“孟祀礼,今年是昭仁多少年了。”
“回陛下,自您登基改元已经十八年了。”
“十八年了……”
登基次年改年号为昭仁,也就是说,太宗皇帝已经驾崩十九年了。
十九年的时间,他却仍然没有走出太宗皇帝留给他的阴影。
他时常觉得整座皇宫就是一个巨大的坟地,无数亡灵沉睡于此,阴魂终日不散。
他一日走不出这皇城,便一日走不出太宗皇帝临终的遗言。
像预言,更像诅咒。
他无数次在睡梦中大喊着反驳,但又一日一日走向自己命定的结局。
翻案,证据确凿又怎样?
他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