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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表两边,四日前卯时,京城皇宫弘德殿。

殿中伺候的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因重明正在皇帝头边,以银针探要穴百会。

章院使在旁屏息看着,手里端着的药碗,褐色的药汁泛起一圈圈水纹,手心里全是汗。

紧张啊,这个穴位若是一个手抖,便会要了人性命去。

这是大皇子安仁荀寻得的一本古籍上记载的针法,现早已失传,找古籍的人亦是经历了千难万险。

在施针造诣上,章院使自问比重明强些,但重明年轻又有些功夫在身上,比他胜在手稳。

按古籍上的说法,皇帝这场病是因气血积郁于头部,导致全身血流不畅,若时候再耽搁久点便是神仙难救。

皇帝的命关系到朝堂与天下苍生,重明知道重要性,几次以命担保请缨。

最后还是用丁太医试了试,没把丁太医给扎死,皇后才点了头拍了板。

眼下所有人的心都跟着重明手里的针,起起落落、旋旋转转。

重明的确是手稳,缓缓捻针长达十几息,汗水流到眼里也丝毫不乱,细细感受银针上传来的触感不同,在众人瞪圆的双眼注视下,拨弹两下后猛然拔出,不出片刻皇帝的两眼骤然睁开,侧身便吐出一口颜色发乌的血块。

殿中一阵倒抽凉气的声音。

重明一手捏着针,另一手握着袖子擦了一把冷汗,与章院使相视一眼,慢慢点了点头,才觉得心几乎要跳到了嗓子眼。

他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什么话也说不出,喉咙随着心跳在颤抖。

章院使手心也是凉凉,心说虽兵行险着,可皇上这条命应该算是彻底保住了。

皇帝极虚弱,但面上已泛起红润。

“朕觉得……好些了……”

皇后大喜,刚要扶他漱口喝药,便见皇帝吃力抬起胳膊,抡在了放着折子等物的矮几上。

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殿外守着的人呼啦啦全跑了进来。

皇帝气血又翻涌,瞪着在场诸人怒道:

“来……来人!……即刻下诏!……昭告天下!……祁王安文泽……公行不法!……悖逆不轨!……犯上谋逆!……不仁不孝!……是为……乱臣贼子!着……革其王爵尊荣!……废为庶人!”

皇帝吼完,又一下栽回了软枕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可见是勉强也动了大气。

皇后紧忙拍胸顺气,端了温水来照顾皇帝漱口。

全德则跑去司礼监拟诏,拟好后给皇帝过目,皇帝点头盖印之后发下去,当日即四散发出。

施针过程中,众皇子也一直在殿外跪候,安永清得传召率先进殿。

他主动开口为大皇子安仁荀请封。

“父皇,您能得到及时的救治,皇长兄功不可没,儿臣斗胆,请父皇下旨封赏皇长兄。”

在殿中躺着的这段日子,皇帝闲空多了,也想了许多。

作为皇帝、作为一个人,他错过,也对过,他信错过人,酿成过惨剧,但也猜忌又选择信任过人,如今看来算是迷途知返,只希望那份信任来得不会太晚,叫人寒了心。

四儿子在此时为长子请功,必是有他的理由,不妨放开手再多予他一些信任。

“准了……封你大哥为豫王,封地豫州,圣旨交由内阁草拟……”

皇帝刚好,身子还虚,需要好好静养,说不得太多话。

安永清得了旨意,说国事紧急,告了一声罪便匆匆出了门。

到了门口,他将安仁荀一并带着去了内阁。

将旨意说完,他突然对着安仁荀深躬不起。

“皇长兄,军情紧急,愚弟有个不情之请,请皇长兄务必相助。”

安仁荀赶紧扶他,二话不说先点了头。

“你我兄弟,不必见外,有话便讲。”

安永清从袖中摸出一封信,交到安仁荀手中。

“请皇长兄先看一看这封信。”

安仁荀接过,先是草草读了一遍,眉头越看皱得越紧,像是不敢相信一样马上又看了一遍。

“晴州?!”

安永清面色凝重点头。

“是,晴州布政使司参议孙信廉为忠义之士,与愚弟有些交情。他发觉晴州情势不妙,又担心身边有敌人耳目,便一直虚与委蛇与之周旋。”

“前夜他冒了性命危险,才将其夫人送出晴州,把这封书信冒险送到了我府上。”

“皇长兄,如今我妻赶赴前线退敌,若晴州陷落,她必有腹背受敌之险。愚弟斗胆揣测父皇天意,思及父皇曾有意将豫州赐给皇长兄做封地,方才便自作主张,开口为皇长兄请了功。”

“如今父皇圣意已定,圣旨会尽快送到皇长兄手中。豫州与晴州相邻,有兵马六万余,而皇长兄已是名正言顺的豫州之主,求皇长兄无论如何助我妻一臂之力!”

他膝盖一弯,马上就要跪,安仁荀手里拿着书信,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

“这是做什么!四弟,你夫妻二人于愚兄有活命之恩,又在愚兄式微时不嫌,与珏儿和你皇嫂亲近有加,你还亲口为愚兄争得了修书的差事,愚兄绝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

“你放心,待圣旨拟好盖了国玺,我即刻发手令下去,命豫州都指挥使立即点兵赶赴晴州平叛!”

安永清貌似冷静,但安仁荀感觉到了,他一向沉稳的四弟手都在抖。

最后安永清还是坚持退后一步,给安仁荀躬身行了一礼。

“长兄今日之恩义,永清必铭记于心。若他日父皇因豫州私自出兵而怪罪长兄,永清会一力承担全部罪责。”

于是兄弟二人齐心,才有了向氏余孽染指晴州失败。

然而得到消息后的清鸢显然没想到这一点。

毕竟皇子在她眼里,都是不知人间疾苦、只知作威作福的恶人,即便有才能,也不多。

遐沧看她状态有些消沉,但大敌当前,还得要她拿主意,只得硬着头皮走近了两步。

“主子,她不过是声东击西讨到了一点小便宜,晴州的事,以属下看来未必是她,您不要……”

清鸢放下手,抬眸冷冷看着他果断打断道:

“不,一定是她。前年她随还是四皇子的安文皓去芳定巡查,而那时芳定的知县便是姓孙的。”

“如今想来,就是那孙信廉了……你想想看,若无人提携,孙信廉何德何能从一介七品芝麻官连跳五级,成了晴州布政使司的参议?一个地方上的从四品左参议官之子,又何德何能能进国子监进修?”

“这里面若说没有她……没有襄王妃的刻意安排,绝无可能……是当年我的一时疏忽,才至于今日进退维谷……”

她再次垂下头,又自责又觉得胆寒,同时还有些无地自容。

自战火燃起之日到目前为止,她其实一直在坐享其成。

现有的将领都是于叔留住的,他们对她的信任也是因为信任于叔,大家都觉得她在叶家潜伏十二年,必会收获不菲。

在与叶舜华这次交锋之前,甚至她自己也这样以为,她觉得她会的应该不少了,加上能人良将,她定有一争之力。

却没想到,还未正面交锋,她就已经输没了两座城、近六万人。

曾经以为的差之毫厘,如今看来岂止千里……

她到底差在哪呢?

如于叔所说,她是有高贵的血统的,而同样以武传家,向家之家学渊源亦比叶家更甚……

那她为何会如此不堪一击?

遐沧怕她失了斗志,又低低唤了一声“主子……您不必过于自责,胜败乃兵家常事,偶尔一两次……不能说明什么……”

清鸢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了。

深呼吸两次,声音又恢复了平时的冷淡。

“神机营的人马在益宁……遐沧,去召众将军议事,她既然来了,总是要打一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