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翀当然明白柳明诚这样做都是为了他,可他依然会忍不住去想,如果有一天我和义父闹翻了,他是否也会用类似的手段来对付我?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不寒而栗!
祁翀以往读史书时,常常会嘲笑那些因为大将功高震主便要杀害大将的君王,认为他们气量太过狭小,也太不自信了。可今日轮到自己身上,他终于明白了“高处不胜寒”的道理。
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柳明诚会不会弑君,而在于他有神不知鬼不觉地杀害君王、却不用承担任何后果的能力!这份能力恐怕任何一位君主都无法视而不见!
祁翀如今已经越来越适应自己这个未来天子的身份,思维也难免向那个方向转变,有句话叫“屁股决定脑袋”,就是这个道理。
祁翀心情烦躁,只觉得屋中有些喘不过气来,便起身走到屋外想要透口气,无意间瞥见站在宫门口守卫的年轻人身影很眼熟,那身新盔甲他不久前还见过。
“三弟?”祁翀试探地叫了一声。
那人转身进来,果然就是柳恽。
“卑职柳恽参见太子殿下!”
“快起来。”见柳恽大中午的热的满头大汗,祁翀不免有些心疼,“你怎么还亲自值守,让底下的军士守着不就行了?”
“父亲说,叛乱初平,宫中难保没有余孽未除,他不放心,严令卑职这两日不得离开殿下三丈之远。”柳恽躬身答道。
祁翀心中一颤,满面羞愧,暗骂自己不是东西,怎么能怀疑义父的忠诚呢?
还有,薛尚临死前告诉自己这件事,不就是为了挑拨离间吗?祁翀啊祁翀,你差点就犯糊涂了!
想到这里,祁翀心中释然,笑着对柳恽道:“那也要悠着点儿,找个凉快些的地方,你这身盔甲太吸热了,万一再中暑了,还怎么保护我呢?回头我让尚膳监给你送些渴水过来。”
“多谢殿下!”柳恽展颜一笑,露出了少年的神态。
又处理了一些琐事之后,天色渐暗。
祁翀想起来明日谒庙前还有一件大事要做,便吩咐道:“老韩,带上东西,咱们去宗正府。”
宗正府大牢内,祁桦百无聊赖地数着墙上的划痕,听到有人过来的动静忙转过身来,待看清来人是祁翀以及他头上的远游冠时,惨然一笑道:“你终于如愿了。”然后夸张地大喊道:“罪臣祁桦参见太子殿下!哈哈哈哈......”
祁翀看着他几近疯癫的神态,厌恶地道:“今日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坏消息无非就是赐我一死呗,意料之中而已,直接说好消息吧!”
“谢宣叛乱,失败被诛,宫变之时,祁翎趁机逃跑了,至今下落不明。”
“哈哈哈......这还真是个好消息,可对你来说就不是好消息了!祁翀,多年以后,你一定会后悔没早点杀了他的!哈哈哈......”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祁翀一指身后的托盘道,“白绫、毒酒、匕首,你自己选一样吧!”
“酒里面是何毒?”
“砒霜。”
祁桦眼神微动,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约莫一刻钟后,祁桦开始恶心呕吐,同时腹痛不止,继而大便失禁,虚脱昏迷。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喃喃自语道:“原来皇兄死之前是这么痛苦的。”
两刻钟后,祁桦彻底停止了呼吸。
“让礼部安排他的后事吧。”祁翀给王弘之扔下了这么一句话后便转身离开了。
转眼到了第二天,祁翀着衮冕,乘金辂车往太庙谒庙。
大渊的太庙供奉着太祖、太宗、文宗、景宗、世宗、仁宗共六位皇帝以及他们的皇后,只有仁宗皇帝的灵位是孤零零一个人的。
跪在祖宗牌位前,祁翀又不禁想起了昨日薛尚所言。
按他的说法,太宗颇有些得位不正之嫌,但大渊史官所记载的《太祖实录》、《太宗实录》却完全是不同的说法,令后人难以分辨孰真孰假。可见,“历史由胜利者书写”这种说法并不是空穴来风。
好在,作为一个拥有现代思维之人,祁翀不会纠结于这些细节。就算薛尚所言属实,太宗得位不正,可只要他将国家治理好了不也是百姓之福吗?
再比如他对承平帝的软禁、夺权行为、甚至柳明诚之所为,只要为国为民的初衷是好的,又何必纠结于是否是用了些手段呢?
想通了这一点,祁翀郑重地行完了拜谒之礼。
诸位列祖列宗,若真在天有灵,当知我拳拳之心。
谒庙回来,祁翀首先召见了严景淮。
“我打算由寿王权知禁军十二卫大将军,你调任神武军左将军,负责控制好在京的两万神武军。另外,此次政变中凡有功者一律官升一级,凡参与谢宣谋逆者一律严惩不贷。此事已经交由寿王处理,但他对禁军了解不多,我怕他有所疏漏,你多帮帮他,尤其是对参与叛乱分子的甄别上,一定要谨慎,不要冤枉了无辜之人。”
“卑职领命!”
严景淮走后,柳恽、冯柯、常愈、方实等人前来求见。
“你们来的正好,我正要找你们呢。克远,你要暂离静山军了,我打算让你调任神武军右将军,协助严景淮掌控好神武军。
另外,我还打算将静山军和原来的秦王府护卫就地改编为东宫左右卫,暂时负责整个内宫的守卫之责,由元真、子显分别担任东宫左右卫率。三弟和勇夫分别调任左右御卫担任都虞候。你们到任后唯一的任务就是练兵,禁军底子本就比厢军好,再用上咱们的练兵之法,短时间内一定可以有一个大的提升。火器的制作依然由东宫负责,我已命张习为东宫典仓令,火器制造依然由他和东宫左卫副率宋梓青负责。”
众人齐道领命,但冯柯和方实都有些欲言又止之态。
祁翀看出了二人的为难,问道:“克远、元真,有何不妥吗?”
“殿下,卑职......呃......就是想问问,我二叔他......您打算如何处置?”方实挠了挠头小心翼翼问道。
祁翀“哦”了一声,此事他这两天还真没顾得上考虑。
方吉甫其实算得上是个倒霉的家伙,他从一开始就被柳明诚视为了可以利用的棋子,但他却是一枚用来迷惑谢宣的假棋子,真正的暗棋始终都是他的心腹中军杨志,那才是柳明诚安排下的杀招。
如果不是柳明诚将他送到谢宣身边,他就不会参与到此次叛乱中,这是他的倒霉之处;可话又说回来了,他自己为了升官也没少主动帮谢宣卖官鬻爵,甚至对于参与谢宣叛乱态度都颇为积极,这又是他的可恨之处。而这个人偏偏又是冯柯的岳父、方深甫的亲弟弟!
他沉思片刻道:“此事容我考虑考虑。”
正说话间,小寇子来报,杜相、林中书、宁远郡公和渝王、罗汝芳到了,众人忙告退而出。
“先请渝王进来吧。”
不多时,田文晖满面春风大步而入。
“恭喜太子殿下得偿所愿!”田文晖哈哈大笑道。
“舅舅,先不说那个,你家小皇帝收到信没有啊?何时出兵呀?”祁翀心系南边战事,倒没有心情跟他玩笑。
“放心吧,信已经送到了,估计此时朝中应该已经在讨论了吧。这种事总要等些日子才能知道结果的,你别急嘛!”
“我能不急吗?就算我不急,董肇也不急吗?”祁翀白了他一眼道。
“那要不我直接回国去催催?反正你这边大事已定,我也该回去了。”
祁翀沉吟片刻道:“也好,您先回去,两件事,一是出兵之事,二是请代我上书贵国皇帝,就说我下个月要回访南唐。”
“你要去唐国?”田文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没错,我要去迎回我母亲。”
田文晖沉默了,为人子者以孝为先,祁翀去奉迎自己的母亲这是天经地义的,可是如此一来,也意味着今后南唐与这位太子殿下之间再无瓜葛!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一来你亲自犯险终究不妥;二来,我二哥也不会轻易让你带走皇姐的。”
“我知道,所以还要麻烦三舅你啊!”祁翀笑道,“这次你不会空手回去,我会给你带上大量的钱财珠宝和我作坊里出产的新鲜玩意儿,这些东西带回去之后要怎么用,那就看三舅你的本事了!”
“你让我回去贿赂大臣?”
“不光是大臣呀,皇帝呀、太后呀,都可以啊!三舅,我丑话说在前头,这事儿办成了才有后面的生意往来,这事儿办不成咱们今后就只能老死不相往来了!您可考虑清楚!”
“别......别呀!”田文晖一听祁翀不跟他做生意了,顿时急了,“我......我尽力还不行吗?”
“不是尽力,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行!”看在巨大利益的份儿上,田文晖一咬牙一跺脚道,“我一定将皇姐交到你手上!”
“成交!”祁翀得意地笑了笑。
“对了,那天那个姑娘的琵琶钱我已经送过去了啊!我的人回来说还看到一个年轻的掌柜的去赎什么雉翎,给了二十万贯啊!什么雉翎这么值钱?家里要是有这么值钱的东西还出来卖什么艺呀?真是搞不懂。”田文晖摇摇头道。
祁翀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