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不情之请……”铃木秀奈继续说道:“听说这孩子曾经中盘战胜过伊藤美静女士。我后来看了他们之间对弈的棋谱,对他当时所展现出来的水平,令我感到很是惊讶。”
“但是这孩子现在身无分文,所以我就在想,能不能让你给他来个特事特办,先批个职业二段的段位给他,让他好参加职业比赛,也能领一份他自己的薪资。”
“哦?”千山正雄的眉毛挑了起来,说道:“这件事啊?……这可真的难办啊!”
他沉吟着说道:“你说,他是个青龙帝国的人……”
铃木秀奈立刻接口回应道:“关于这个孩子加入樱花帝国国籍的事情,我已经叫人去办理了,应该这几天便能够办好。”
他在政府机关的熟人很多,那时候的国籍申请和审批的手续又不是非常的严格。以他的名望和手段来说,办这样的事情是毫不费力的。
“就算他加入了樱花帝国的国籍……”千山正雄斟酌着说道:“……那他也完全可以去参加大手合比赛,获得一个相应的段位嘛!”
“但是至于你说的,要我批他一个二段的段位……这怎么可能呢?”说到这里的时候,千山正雄的眼睛都瞪圆了:“就凭他?一个青龙帝国来的乡下毛孩子?”
大手合是樱花帝国的职业定段赛。每年分春秋两季进行。届时,想要进入职业圈的人们都要进行非常残酷的许多轮的淘汰赛。
这种比赛,其实绝大部分的参赛棋手都是没有任何希望的。
樱花帝国的围棋普及率很高,参加这项职业定段赛的报名人数,每一届都超过了七千多人,多的时候甚至接近了一万人。但是当比赛最终全部结束的时候,能够有资格进入职业棋手行列的人,不会超过十个。
报名比赛的年龄限制是二十二岁。如果超过了二十二岁还没有能取得职业段位的人,将不再有希望能够再参加这样的比赛,从而进入职业圈。但是,即便条件是如此的苛刻,每一届的比赛还是有无数的樱花帝国少年,踊跃报名,从全国各地赶来参加大手合之战。
这也正是千山正雄此时感到非常为难的地方。
铃木秀奈笑了笑说道:“这孩子的确是个天才棋手,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他曾中盘就战胜了伊藤美静职业五段……”
千山正雄回答道:“秀奈君,伊藤美静只是个女子五段棋手而已。这场棋战恐怕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还是让他准备一下,参加来年的大手合比赛吧……这最公平……”
“名人阁下,今年的秋季大手合比赛刚刚结束。等到来年春天的比赛,为时尚远。这几个月,这个孩子可能完全无事可做……”
“秀奈君,您想想,我樱花帝国每年都有数以千计的天才少年棋手,来参加大手合比赛。”
“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即使是经过了好多年非常残酷的浴血奋战之后,都无望拿到一个职业初段的证书。您现在带着一个来自青龙帝国的这么一个小屁孩,就要求我立刻就给他一个职业二段的证书?”
“这对我们无数樱花帝国的优秀少年们来说,又是何等的不公啊?”
也就是千山正雄必须给铃木秀奈很大的面子,他才这么耐心地慢慢讲道理——虽然他此时激动得脸都发红了——如果换做是其他人的话,这位不苟言笑、大名鼎鼎的千山名人,早就会嗤之以鼻,一言不发地叫人送客,然后就甩手而去了。
但是铃木秀奈却并不愿意就此放弃,继续软磨硬缠地说道:“这孩子现在一无所有,贫困潦倒,所以无论如何,还是要请您给想想办法。再者说来,他也的确是很有天赋的……依在下看来,只要给他一个合适的平台,他的战绩绝对不会止于职业二段的……”
千山正雄却笑道:“秀奈君,我倒是有点不太明白了:你的生意做的这么大,却来跟我说一个孩子的生活费用没有着落,这是因为何故呢?另外,我早就说过了,我堂堂樱花帝国,少年奇才无数,哪个不应该给个段位啊?如果有这个特例的话,那我们还搞什么大手合比赛?”
铃木秀奈正色说道:“男子汉有安身立命的本事,就要凭自己的本事来吃饭。何必需要我另外给他解决生活费的问题呢?现在他所需要的,只不是在你这里稍稍通融一下下而已。”
“只要您容许他进入了围棋的职业圈里面,他也就不需要任何人再来操心他的生活费用的问题了……因为他的的确确是有着高于职业二段的水准的。说实在的,就算是他此时打败一个男子职业五段,我也不会觉得有丝毫的惊讶,所以,关于他的棋力这一点,您是不用担心的。”
“每年参加大手合比赛的人,确实是数以千计,里面的天才少年也是数不胜数,但是您敢说里面会出一个能打败职业二、三段棋手的人吗?……话说回来,这每年一次的大手合比赛,我可是最大的赞助商哟……”
这最后的一句话,铃木秀奈语气和神态都很客气,但是里面的含义,确实是有着威胁千山正雄这位大名人的意思——在说到钱的问题上,铃木秀奈是很有底气的。
“真是拿你没办法啊!”千山正雄见他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只好使出缓兵之计,含含糊糊地应付道:“你容我再考虑考虑,好吗?”
自始至终,在这场谈话的过程中,千山正雄都没有拿正眼看过李正阳哪怕一眼。他只是因为铃木秀奈的面子很大,这才耐心地跟他周旋。至于说,铃木先生所带来的这个孩子,他确实是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的。
千山正雄本来就是樱花帝国围棋界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平时的性格又是孤傲乖僻的,即使是本国国内的一些职业七、八段的棋手,他都懒得正眼瞧一下,更何况这不过是一个来自青龙帝国的小家伙,而且还是个根本就名不见经传的小毛孩子呢?
从大和棋院出来的路上,李正阳说道:“让您费心了,其实我不下棋也是可以的。”
“说什么话呢?”铃木秀奈很生气地说道:“唉,你这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像你这么优秀的天才棋手,不下棋真是可惜。我平日里生意很忙,没那么多的功夫照料你。你现在又是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的,不下棋你又能做什么?”
说完这番话,铃木秀奈就从马车的箱子里拿出了一把扇子——这把扇子原先就归江小龙所有,是由青墨子高云翔亲自题写着“穷尽方可入道”的墨宝——就凭这几个字,将来就会价值千金——就算是现在,它也是价值不菲的。
他把扇子交到了李正阳的手里,说道:“当初,你让人把这把扇子拿来给我的时候,我就觉得是受了你的重托的。”
“现在你来投奔我,我就有责任必须把你推到我们国家的围棋职业圈里面去。你放心,他千山正雄的架子再大,也必须得给我面子。过两天我再来找这个顽固的老家伙。”
李正阳很感动。他暗暗想道:“那我就必须要尽快地把我的棋感给找回来,我要重回我前一世的巅峰状态……”
想到这里,他向铃木秀奈问道:“这东都城里,有没有什么比较出名的棋社之类的地方啊?”
“好久没下棋了吧?想找找感觉是吧?”铃木秀奈的反应很机敏。他想了想说道:“那我就带你去玄道会馆去吧,那里经常有些棋力不错的人去光顾。”
东都很大,马车走了半个多小时才到了前田街。玄道会馆就坐落在临街的一栋楼房里。
铃木秀奈没有下车,而是从钱夹里摸出了一张一万樱花円的纸币,递给了李正阳,说道:“我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去办,就不陪你进去了。等到天晚了,我会派人来接你的。你好好玩吧,饿了、渴了自己去买,会馆里面也有卖的。”
李正阳不好意思接钱,推托道:“我不需要钱的……”
“快拿着!”铃木秀奈虎着脸说道:“会馆里面下棋,基本都是会赌钱的。我希望到晚上你回来的时候,不仅能还我这笔钱,还能给自己留下来一些。”
这句话说到最后的时候,他居然笑了起来:“去吧,我对你有信心!”
李正阳只好接过了钱币。他不清楚这笔钱的购买力究竟是多少。但是既然反正是需要赌钱的,他自己也就有信心能够拿着这笔钱挣到一些零花。
玄道会馆一共占据了三层楼,其中的一楼类似于茶餐厅,多半都是些喝着茶、咖啡或者是其它一些饮料的人——也有点了套餐正在吃饭喝酒的——他们大都正在闲聊着。餐厅里布置的座椅都是类似于火车座一般的高背长座位,相对的两座之间只有一张精致的长方桌。
李正阳走到前台,用不是很熟练的樱花帝国语对女服务生说道:“你好!我听说这里有人下围棋,就想来看看,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嗨依!”女服务生笑容可掬地微鞠了一下躬,笑道:“您不常来我们这里吧?下棋一般都在二楼,我可以带您上去。”
她从柜台里面出来,殷勤地说道:“这边,请跟我来!”
楼梯间稍显狭仄,踏步很高,整个楼道全都是木质结构。
上楼以后,视野一下就宽敞了起来。大厅面积很大,摆着许多张棋桌。但是只有大约一半的桌子旁围着有人。整个宽敞明亮的大厅里至少有五、六十个人,但是非常的安静,只是偶尔能听到“啪、啪”清脆的落子声。
也有人在说话,但是说话的声音都很低。与楼下轻松惬意的气氛不同,下棋和看棋的大多数人的表情都很凝重,使得空气都显得有些低沉、压抑和紧张。
女服务生一边领着李正阳上楼,一边转头笑着低声问道:“您是外国人吧?金达莱帝国的?”
“不,我来自青龙帝国。”
“哦,我们这里偶尔会有金达莱帝国的人来下棋,青龙帝国的倒是很少见……”她转移话题问道:“那么,请问,您今天是想来下棋的,还是来看棋的?”
“我想下两盘棋。”
“那么,您是希望选一个什么样的对手呢?我看看能不能帮您安排一个……”她的声音很脆、很动听。“是挑一位有段位的业余棋手呢?还是找一个没有段位的?”
“你们这里有……比较厉害的吗?”李正阳也觉得自己的樱花帝国语口音很奇怪,而且经常需要绞尽脑汁来寻找合适的词汇,才能大致地表达出意思来。
“您说的是比较厉害的吗?那么,业余二段可以吗?”
在来樱花帝国的旅途中,李正阳听吉野四郎介绍过:目前樱花帝国国内围棋界的情况大致是这样的,一个业余四段大约相当于一个职业初段的水平。
不过这也只是个大致的预估,做不得数。比如去年的大手合亚军——也就是一个从院生刚刚晋级职业圈的小孩子——在职业圈里混了一个多月之后,在今年的职业棋手跟业余棋手的对抗赛中,就将一位业余五段棋手打得落花流水的。
不过李正阳暗想:这种情况虽不多见,但是也不是完全没有,而且这样的案例也不能作为一个标准来进行比较。它毕竟是一件个案,说明不了太多的问题。
职业棋手跟业余棋手的确存在着很大的差距,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是从他来自后世的角度来讲,差距也不是那么的大。在他所来的那个年代,不管是职业的棋手还是业余的棋手,水平普遍都很高。业余棋手将职业棋手打得落花流水的案例也有不少。
甚至有些业余棋手最后转为了职业棋手,也能在职业圈里面混的是风生水起。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韩国的刘昌赫。这个棋手原先是在业余圈混的,后来才加入了职业圈。
说起南韩的刘昌赫九段这个人,倒是很有意思。他虽然是业余棋手出身,但是棋力很高,在跟职业顶尖棋手的对局中,他经常是花枝招展,一路横行的。
他的外号有很多,首先公认的一个外号就是“天下第一攻击手”。之所以起这个外号,当然因为他的棋路属于力量非常大的攻击型。在职业选手的大赛当中,他经常能打得那些职业顶尖棋手都难以招架。
但是他的水平发挥不是特别的稳定,于是就有了第二个外号,叫做“天下第一刺客”。
起这个外号,意思是说这家伙厉害归厉害,但是常常水平发挥得不是很稳定。疯起来的时候,他能把顶尖棋手都打得落花流水的。但是当大家对他的期望值都很高的时候,他却可能会稀里哗啦地就败下阵来。
之所以称之为刺客,就是因为每当人们都不怎么看好他的时候,他往往能乍现光芒,出乎所有人预料地干掉那些不可一世的顶尖职业高手。所以人们称之为一位天下第一的刺客。
可是那时候的中国棋手却给他起了第三个外号,叫做“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
话说在那个时代,世界围棋的顶尖好手全都出自中、日、韩这三个国家。
每逢世界顶级大赛,虽然也有其他国家的棋手来参加,但是他们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一轮游。偶尔有发挥出色的,进入了第二轮甚至第三轮,但是人们对这种情况顶多也就是“呵呵”。
人们都会对这些超出预期的棋手微笑着表示鼓励和赞扬,但心底里却根本不会当做一回事。
除了中、日、韩三国的棋手之外,能够混出三轮预选赛都不死的棋手,那叫做金字塔尖上开坦克——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三轮之外,能剩下的当然都是中、日、韩三国的精英棋手。对于中国棋手而言,这里面会有许多异常凶悍的日、韩拦路虎。可是刘昌赫先生——这位业余棋手出身的伟大刺客——他不管这些顶尖棋手是来自日本还是他本国的队友,都可能突出奇兵,非常彪悍地将之斩于马下。
可是,当他在替中国的棋手们扫清了这些拦路虎、夺冠道路上的巨大障碍之后呢,他又会非常大方地、莫名其妙地稀里哗啦地败给了我国的棋手。因此,中国棋手私下里会笑称之为“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
对此,刘刺客也很无奈,不得不感叹自己的六脉神剑时灵时不灵,感慨自己的时运不济。
刘昌赫是业余棋手转入职业圈之后,非常辉煌的一个典型。他的攻击力是任何人都不能小瞧的。江小龙——现在的李正阳——也就是前世的蒋宇涵,在当时参加业余围棋世界大赛的时候,刘刺客已经隐退封刀了,因此两个人并没有正式地交过手。
但是关于他所下过的棋的棋谱,蒋宇涵是研究过很多的。
蒋宇涵曾经跟这个盛名一时、颇具传奇色彩的棋手有过多次的交流。
记得有一次,刘昌赫曾经问蒋宇涵道:“我一天能打二十个谱,你呢?”
蒋宇涵说他不吃不喝三天能打一个谱都算不错了。
刘昌赫便笑道:“你怎么这么慢?”
所谓打谱,大家都知道,就是将别人下过的一盘棋,从头到尾重新摆过一遍。
可能不下棋的朋友会说:“不就是摆一遍吗?那需要花多少时间?”
其实不然。打谱不是摆完棋子就算的。那里面的每一步棋,可是人家高段棋手呕心沥血的智慧的结晶。在打谱的时候,你要搞清楚他的每一步为什么下在这个地方?他当时是怎么想的?
这个棋盘上到底还有没有其它的选择?如果下在别的地方也是个很好的选择的话,那又会是什么结局?又会是另一种什么样的风格?
实际上围棋说简单也很简单,入门的门槛很低,整个行棋的规则只需要几句话就能说完。
但是同时它又很复杂,想要有所提高真的很不容易。
围棋在双方行棋的过程中,棋盘上往往都会有无数的选择。我们都知道所谓的下棋,就是选择棋盘上自己认为价值最大的那一步。
但是在打那些高手们所下的棋谱的时候,你必须要自己问一问,这个棋手为什么会觉得,在当时的那种局势之下,为什么他认为他下的这里,是他计算出来的的最佳的选择呢?这颗棋子下在这里,对全局或者对这一块的局部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将来它又会怎么样发挥作用?
而且打谱的人还必须要同时思考,说当他下完这个子以后,如果我是他当时的对手,那么我将如何应对这步棋?
当你把所有的这些问题都反反复复地考虑过之后,然后再接下来看看他当时的对手是如何应对的。他跟你所想的到底有木有什么不同,不同在哪里等等等等。所以说要考虑的问题很多。
如果是一个棋力不是很高的人来说,那要是这么认认真真地做一遍的话,这整盘棋才算是被你了解个差不了多少了。
的确,打慢谱的人都是这么做的,而且在打谱的过程中,他们还会同时计算双方地盘的大小、局势将来的走向,以及如果在其他的地方行棋的话,局势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说句实在的,如此认真地打一个谱的话,不吃不喝三天的时间都未必能够。
一副棋盘三百六十一个点,一张棋谱密密麻麻。初学者打个谱往往辛苦的要死要活的。他们看完了一步棋之后,光是找下一步棋在哪儿,都会找的头昏眼花,更不要说想要吃透了。
而对于刘昌赫这样的顶尖高手来说,当时的什么高手他没交过手?又有什么样的往世高手的棋谱是他没研究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