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除了围棋之外,所有的棋类游戏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在行棋之前,双方先要在棋盘上摆好了各种棋子,然后才开始你一步我一步地下棋。唯有围棋是个完全的另类。围棋的棋盘的最初是一片空旷的,什么子都没有……”
“这围棋的棋盘很大,共有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平均下来是每人一百八十个半……”
黄学士还在滔滔不绝,江小龙却只想下棋,不得已再次打断了他的话,问道:“不好意思黄学士,咱们还是简单点儿说吧。其实我就是想问一问,这棋局终了的时候黑棋要贴多少个子、或者换句话说,贴多少目?”
“为什么要贴目?”黄学士奇怪地说道:“我们只还棋头……”
“明白了……”江小龙不想在这里给他们上现代围棋规则的课,也不想听黄大学士讲授当前流行规则的课——因为对方一说“还棋头”他就已经懂了。
这规矩跟他前世所了解的中古围棋没有什么区别——之所以他一直在追问输赢规则,那是因为,不同的规则将会严重影响到棋局中的行棋思路的。
在他所来的那个时空中,中国古代围棋不乏绝顶高手——比如晚清号称“座子棋”时代巅峰棋手的范西屏与施襄夏,这两个人被后世称为不可逾越的两座高峰——但是奇怪的是,也有一些后世的围棋职业高手却纷纷表示,他们看不懂这些古代高手的围棋,或者说,中古围棋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帮助。
这倒并不是说这些古代高手有多厉害,远超现代人的水平,更不能说,后世棋手的棋已经超出古人许多。道理其实还是跟规则有关。不同的规则导致了不同的行棋思路,不从这方面去考虑的话,确实是会出现看着觉得很奇怪,或者是感觉对自己没什么帮助的情况的。
明白了这个世界的围棋计算规则,江小龙就大胆地开始下棋。
他客气地向黄学士一拱手,说了句:“请指教”。然后就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从棋盒里拈起了一粒黑子,“啪”地一下,很清脆地拍在了棋盘上。
众人一看,先不说别的,单是看这下棋的架势和手法,就让人感觉非常的老道。
再看棋盘上:他的这粒黑子是在面向中腹的那个断口的附近,向天元方向拍出了一记单关一间跳——他似乎对那两个断点毫不在意,竟然一个都没有去补。
刚才说过了,黑棋横竖两排中,共有两个断点面临着被白棋冲断的威胁。但是单纯补棋虽然很牢固,不过那也是非常愚蠢的选择,效率低到让会下棋的人感觉不可忍受。此时在江小龙的这一跳之后,大家再去看时就会发现,白棋如果还要去硬冲向竖着一排的那第一个断点的时候,将在自己阵营的下方产生一场绞杀。
黄学士看了半天,认为在原本自己的空里面乱战,并不是一个特别理想的选择——如果对方真的棋力强大的话,他是不会去这么做的。那么剩下的唯一的选择,就是继续接着去冲横向的那个第二个断点了。
但是由于黑棋有了那个一间跳的遥相呼应,白棋如果还是非要再去冲断横向的那个第二个断点的话,在后来的作战中,明显黑棋会有较多的利用方式。
此时江小龙虽然眼睛一直在看着棋盘,但是黄学士却感觉到,他那自信的神态仿佛是在说:“断不断在你。但是非要想断的话,你未必有什么好果子吃。”
这只是一步简简单单的单关一间跳,黄大学士看后的第一感觉就是:“他的年纪这么小,能有什么棋力?搞不好他根本就不知道这连续冲断之后的后果吧……”
“如果坐在对面的是一个高手的话,那么他的这一步棋就应该是很有分量的了……但是……高手?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他怎么可能会是一个高手呢?”
“先不说他是不是真的围棋高手,但就算他是,那又怎么样呢?老夫就让他在一阵残暴的大屠杀之中,老老实实地交出他们两个人的三十个金币吧!”
他对自己在乱战中杀棋的功力,还是有着相当的自信的。一个区区的小毛孩子,就算你会打几场仗,也不过是一介武夫而已,又岂敢在老子的面前班门弄斧?哼哼,老夫要是不血洗了你的这一片黑棋,你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暗无天日!
围观的众人看了江小龙的这步棋,一开始也纷纷觉得很不以为然。他们发出了一阵嗡嗡的议论声。有的人甚至悄声嘀咕道:“这盘棋恐怕已经算是彻底交代了。”
就连秦院使也直摇头。他很担心接下来的棋局会出现大杀大砍的局面。黄学士是出了名的好杀,这种乱战岂不是正合他意?但是秦院使又想不出更好的应对方法。
只见黄学士神态从容,手势果断,“啪”地一声拍下了一子,开始冲击黑棋的第一个断点。同时他还不屑一顾地冷哼了一声,说道:“江大帅,那我可要不客气了哦。”
江小龙摆出一只手掌,回应道:“请赐教!”
接下来双方你来我往,黑白棋子在棋盘上不言不语地惨烈厮杀了起来。黄大学士发狠,江小龙的应对比他更狠。你敢断我就敢追杀,你敢封我就敢狠狠扭断。两个人的应对都坚决果断到像是要发狠拼命一般。
一时间,黑白两边都妙手层出不穷,围观的众人看得都不由得暗暗大呼看得过瘾。
双方战至数十手之后,棋盘中央黑白绞杀出了一大片的棋子。
黄学士惊讶地发现,在这一大片棋子之中,江小龙的黑棋除了两个弃子之外,其他的部分不仅都有联络的退路,而且还反过来,他自己还出现了一条被反过来攻击的大龙,整条龙的眼位很不充分。
如果这条大龙不活了,那黄学士的这盘棋可就彻底地没有希望了。而且眼下在盘面上他的形势还非常的难看。你说双方拢共也就只下了一百来手棋的棋盘,其中他自己的一方竟然有将近三十个子陷入了对方的重重包围之中。
如果这样就输了的话,那真的是很没有面子——也太惨了吧!堂堂的黄大学士,竟然仅仅一百来手就被一个小孩子给逼上了绝路。
而且还是在被屠杀大龙的情况下惨输掉的……
这不马上就会成为京城达官贵人圈子里的一个笑话吗?
黄大学士的脸很快就涨成了紫红色。围观的众人也都屏声静气,有些人甚至紧张得手心冒汗起来。
思索良久,黄大学士开始强硬向外突围。但是江小龙这时候却从容不迫起来,开始缓缓退让,牢牢控制着包围圈,不给对方一丝一毫的可乘之机。
黄大学士一看突不出去,就只有就地做眼。
围棋的规则是一块棋最少必须有两个眼才能活。现在黄大学士的棋只有一个实实在在的眼。
他拼命想做第二个眼,但是江小龙可毫不客气,对他所有可能做眼的地方都进行毫不留情的打击,攻守兼备的手筋层出不穷。黄学士拼命折腾了半天,还是一个眼都做不出。
白棋这条深陷重围的大龙在对方凌厉的攻势之下,拼命地挣扎了半天,却还是没有什么活路——江小龙的狠辣恶毒招法,让围观的众人都感到心底里拔凉拔凉的。
他们本来是想着看江小龙的笑话的,但是此时眼瞅着盘中那条大龙的惨状,人人都禁不住暗暗地摇起头来。
这些人并不知道,江小龙穿越之前,就是一个被科研和谍报工作给耽误了的围棋高手。他其实是一个有能力参加世界最高水平的业余围棋锦标赛的人物。
在当时,就算是他想进职业棋手的顶级圈子里面,只要他肯努努力,只怕也不是什么绝不可能的事情。像他这样的棋手,又岂是什么人都敢小看的?
面对棋盘沉思良久,黄大学士终于将手中捻着的一粒白子丢回了棋盒之中。
他这是准备认输了——虽然他极不情愿这么做,但是如果继续负隅顽抗,他觉得自己会输得更惨,还不如在这时候交代个场面话算了。
“老夫大意了……”黄学士开始字斟句酌地想办法摆脱自己的尴尬:“真是后生可畏呀……”
他抬起头来,继续说道:“真没想到江大帅有如此出色的棋力……不过,咱们再赌一局如何?这个赌注嘛,老夫想要加大一倍……六十个金币,如何?”
江小龙本来正全神贯注地埋首于棋盘之中,并没有注意对方的放弃举动。此时听说了这番话后,他立刻抬起头来,十分惊讶地说道:“黄老先生这是已经打算放弃了吗?不会吧?这棋其实还是有得下的啊……”
黄学士登时为他的话所气结,认为对方是在故意讽刺他,立刻气得嘴唇直哆嗦,连胡子都抖动了起来。他指着棋盘说道:“年轻人不要动不动就得意忘形!虽说老夫一时疏忽,你也不要嚣张跋扈,不留余地。谦虚谨慎才是做人的道理。废话不必多说,咱们再开一局吧……”
江小龙又看了一眼棋盘,摇摇头说道:“何必?这盘棋的白子还远没有到认输的地步吧……”
“说大话谁不会?”人群中有人看不下去了,轻声嘟囔道。
“就是啊,局面都这样了……得理不饶人……”
江小龙看了说话的人一眼,转过头来对黄学士说道:“那这样!就这盘棋,咱们换一换。我来接着下白子,黄先生请接手黑棋。咱们就顺着这个局面,接着下下去……”
江小龙现在十分有钱,当然也并不怎么在乎这么小的赌注——当然,这要是放在外面那些普通市民们的眼中,这盘棋的赌注已经大到恐怖的要命了。
一般的小老百姓家庭,一家几口,勤扒苦作、起早贪黑地辛苦几年下来,也没有几家是能够挣到几个金币的。而这局棋一赌就是三十个金币,就算是在京城的贵族圈子里,这赌注都不能算是比较小的了。
江小龙之所以这么说,倒并不是对刚才众人对他的轻视和偏见有什么不满——重点是他的棋瘾上来了。刚才的这一通杀,他感觉对手有些弱,不太好玩儿。
可是黄学士不知道这一点啊。他一见对方如此,忍不住说道:“江大帅果真如此?那咱们的赌注恐怕要加一点了,刚才是我输了三十个金币的。如果你真的要接着下白棋的话,那咱们的赌注就不能是说还是这三十个金币了。如何?江大帅敢应吗?”
江小龙又看了一眼刚才说话的那些围观者,然后很干脆地将他和黄学士的棋盒换了过来,朗声说道:“就这个局面,咱们接着往下走。我来下白棋,赌注加十倍——三百金币——围观者有愿意往上加赌注的,我大小通吃。而且只要是加了赌注的,允许在一旁支招!”
这句话一出,围观的众人以及黄学士都震惊莫名,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一副恨不得吃了江小龙的样子。但是江小龙却觉得莫名所以——这不是为了好玩儿吗?这棋明明有的下,干嘛就这么放弃?
咱这棋瘾还才刚上来呢,就这么结束了?
这也太特么的没意思了!
他这话一说,所有人都觉得江小龙嚣张无比。但是也没办法,刚才江小龙要接手下棋的时候,大家还都以为他不会下棋。黄学士甚至还摆开架势准备给他好好上上课的。
但是谁成想,江小龙一上来就劈头盖脑一通狂砍,很快就把黄学士给怼进了墙角。他现在棋盘上的局面是战不能战,退无可退。
现在江小龙又提出换过棋面来接着下,而且赌注一下子提高了十倍,还嚣张无比地说欢迎围观的加注,大小通吃。这话确实让人很不忿,但是又没什么办法。技不如人,你只能眼看着人家嚣张,空有气愤你又拿他没什么办法。
黄学士在这帮人当中是棋力最高的了,他都被人打成这样了,那其他的人又岂敢班门弄斧?至于说到加注,人家已经把调子唱得这么高了,就算再怎么不服,谁还敢真的掏出真金白银去赌?
江小龙是什么人?
在全国的军队都屡战屡败的情况下,他带领一帮农民就能把北洋海盗的五千铁骑打得落花流水。自那之后,他一路高歌猛进,战无不胜,创下了令人不敢置信的一连串奇迹。
像他这样的人一旦嚣张起来,你难道不会觉得心虚和害怕么?
你敢说他是个没有把握就嚣张跋扈的人么?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难道还真敢拿出金币来跟他对赌?这已经不单单只是一点赌注的问题了,这会不会是拿着自己的面子和钱一起直接往外丢了吧?
没有人敢应声,也没有人敢加注,但是黄学士却不得不硬撑着回应啊——他实在是没退路了呀!
他刚才已经抢先说了要加注的,现在对方反过来将他,一下子将赌注提高了十倍,而且还要接过他的那副烂摊子,把他认为已经毫无办法,必输无疑的局面接过去来下。
这种条件让他感到非常的为难。
人家要接手他认为已经无法翻盘的烂摊子,还说赌注加十倍。这个条件如果不接受,会让他很没面子。但一旦真的接受,万一等一下真的被对方给翻了盘了,他只会更没面子。
但是,他有得选择吗?
这盘棋……他左思右想,实在是看不出还有什么翻盘的机会。
但是,这个家伙的目中无人已经到了如此的地步,真的让人无法忍受。如果万一对方真的翻不了盘,那下完了棋,老夫多少还是能有些话可以说道说道吧?
黄学士左思右想,反正已经是这样了,那就打起精神来,先把对方打个落花流水再说吧。他最终同意了对方的条件。
接下来,江小龙就真的就操起了白棋,向着自己刚刚筑建起来的铜墙铁壁一般的黑棋阵营,发起了凶猛的冲击。
没有人能想到,江小龙仅仅用了不到十个回合的交手,他就在一个刚刚看起来不可能的地方硬生生地造出了一个劫。
这是一个生死大劫!
黄学士率先提劫,但是江小龙却已经表情轻松地露出了满脸的微笑。黄学士虽然率先提劫,此时却是苦着个脸,根本笑不出来了。
生死大劫本来是棋盘上最重要的棋,一般情况下都是万劫不应的。但是现在的局势是在杀棋之中,白棋的本身不活,所以劫材多如牛毛。他往哪里下你都不得不应。但是黑棋却满棋盘都再也找不出有这么大的价值的劫材了。所以这个劫,黄学士根本就打不赢。
他只好想去别的地方赚一点,多少弥补一下让黑棋逃出去的损失。于是他就对江小龙的一个大角发起了攻击。江小龙在这边粘劫,安顿好了这块被追杀的大龙之后,又返回去应他被侵入的那个角。
经过一番激烈的搏杀,他在那个角地里整出了一个大转换。虽然角地最终还是丢失了,但是他却在角外又活出了两块棋来。
黄学士把整个棋盘细细看了一遍,发现经过这一番折腾之后,黑棋原先的巨大优势已经荡然无存。
白棋不仅活出了一条大龙,而且在他的攻击之下,角地的白棋不仅没吃亏,反而还活出了两大块棋来。而且这两块棋在外,发展空间巨大,反倒是黑棋吃下那个角地之后,被死死地限制在了角地里面,没有任何的发展空间。
黄学士的局势再一次严重地落后了!
经过一番苦苦挣扎,黄学士眼见大势已去,再一次投子认负。他的脸色一片死灰,眼珠浑浊迷茫,胡须抖动,嘴角有些许白沫溢出,看样子十分的可怜。
围观的众人也都是一片默然。谁也想不到,一个驰名京城的老棋士,会这样子惨败给了一个少年——在此之前大家只知道江小龙很能打仗,又会造枪,还企图改变朝廷的官僚体制,但是,从来没有人听说过他还会下棋啊!——他不是从一个鸟不拉屎的乡下来的吗?
没有人注意到,一个仙风道骨一般的瘦削老头,何时挤在了观棋的人群之中——这个时候,聚会中的大部分人都已经围拢了过来。他们暂时忘记了刚才还在争论不休的政事,被眼前的这盘精彩的棋局而震撼莫名。
那个仙风道骨一般的老人忽然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指着棋盘上的一粒白子,问道:“这一招,真是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儿想出来的?”
他不好意思地说道:“老夫来的时候,棋局已经过了大半。但是我想,这步棋应该是这局棋之中扭转乾坤的关键一步。”
他说的没有错。
那颗棋子正是江小龙接手白棋之后所下的第一步棋。也正是从这步棋开始,江小龙以一连串漂亮的手筋,飞快地扭转了战局,让黑棋一步步地走向了失败。
老头接着说道:“从这步棋之后,似乎感觉白棋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我刚才听围观的人说,这个下棋的孩子只有十二岁?”
他的眼力相当的老辣狠厉,虽然没有看见前面的行棋,但是单凭他所看到的棋盘现状,他就已经大致地判断出了前面的局面形势甚至是行棋的步骤——江小龙想,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围棋票友,应该是一个功力非常深厚的大行家。
“不!”江小龙表情很正经地回答道:“我十三岁了。昨天过的生日。”
他这纯粹是信口胡诌的。因为从他穿越过来之后,他就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也不知道自己的确切年龄。之所以这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完全是调皮玩闹的心态使然。
关于江小龙的年龄这个问题,长久以来,一直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们所探讨的最热烈的话题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