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江农村谈婚论嫁,一直有先订婚后结婚的风俗,即便是二十多年后的今天,一样如此。
黄家人提出,订婚,元的礼金,然后是三金。就是金戒指、金项链、金手镯。
侯友贵虽然觉得有些过分,因为当地的订婚礼金,一般为8888元,甚至更低6666元。现在黄家人陡然提高了一万元,有点不太合理。但是,为了儿子能够讨上老婆,为了自己能够早日抱上孙子,一咬牙,答应了。
黄家人提出,年底结婚要在城里买房子,至少要120个平方以上,而且必须是在市中心,房产证上也必须要写上黄春芳的名字。
老侯想想,反正结了婚,一起过日子,房产证上多个人的名字也不算啥。他是个文化程度不高的退休工人,见识少,不知其中的关窍。这一条,也勉勉强强答应了。
但是,底下提出的这一条,就让老侯为了难。
黄家人提出,黄春芳有个弟弟叫黄春余,今年23岁,在外打工,一年也挣不到几个钱。想让他跟着瘦猴干,学习开锁,所得款项两个人分。
老侯就说了,儿子的这个精益开锁服务部,老板是其他人。瘦猴要招人进来,必须要得到老板的同意。因为儿子只占其中30%的股份。
老侯的这个解释,让黄家人很不满意。黄春芳甚至去城里当面游说瘦猴,先是一番温柔攻势,半推半就,让瘦猴得了逞,然后就趁势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整个开锁服务部,全是你一个人在忙,凭什么他占70,而你只占30?干脆你跳出来,自己干。”
“你挣的钱,凭什么要交给他保管?以后你交给我管,不行吗?”
“反正我现在就要跟你明确一点,以后结了婚,我要管钱,不管你挣了多少钱,都要交给我保管,无论是城里,还是乡下,哪家不是女人管钱?”
瘦猴虽然已快30岁了,但是,由于青年时代大部分时间是在社会游荡,或是在看守所里度过,社会经验略显不足。他不是傻子,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就把黄春芳的这些言论反馈给了老父亲。侯友贵当晚就睡不着觉了。
黄春芳的说法有不得道理?肯定有!
特别是对于第一条,作为瘦猴的父亲,他动不动心?
肯定动心!
如果全是瘦猴的,一年就是三十万啊。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啊!
在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老侯也开始彷徨。当初对周进说的那些感激的话语,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老侯没有立即下决定,他也让儿子好好考虑考虑。
那些日子,黄春芳直接就住到了瘦猴那里。饥渴了近三十年的瘦猴,血气正盛,哪里经受得住这样的软磨硬泡,心思也开始活动了。每天,也刻意留个几十甚至是上百元,不存银行。毕竟,两个人厮混过日子,也需要钱呢。
反正多做一个,少做一个,周进也看不出来。但是,想起在看守所里,周进给胡志刚拆骨,那恐怖的景象,时常浮现在眼前,所以,也不敢做得太过分。
瘦猴那几天是天天笙歌,夜夜做新郎。而他的父亲老侯却陷入了极度的焦躁之中。他天天失眠,辗转反侧到天明,而被他影响得难以入睡的老伴,说的一句话,终于让他有所醒悟。
“儿子还没学好之前,你也是天天睡不着觉。现在才睡了几天安稳觉,你倒又不安分了。这年把,你天天一觉睡到大天亮,那是你心安了。以后儿子自己一个人干,你能不能做到心安啊?”
农村老妇女,没文化,但是,“能不能做到心安”,这句话确确实实说到了他的心坎上,拨动了他的心弦。
是啊!能心安吗?
当初儿子无路可走,是那位周老板收留了他,给他一碗饭吃。现在才吃了几天饱饭,就不安生了,忘恩负义,要把人家周老板一脚踢开,这是人干的事吗?
按说,儿子一个月能挣个千把块,就已经好得很了。没想到年底还能分红八万块,八万块啊!一张张数,还得大半天呢,四里八乡,哪家一年能节余八万块啊?
没听说过。
为什么还不满足呢?
但是,如果单干,一年能挣三十万啊!
这个世上,哪个嫌钱多啊?
老侯反思了半天,倒又思回去了。
没办法,实在是诱惑太大了。
几天没怎么睡好觉的老侯,看看自己头发长了,胡子也有点拉碴,就到镇上的理发店理发。店主是一位老师傅,姓杨,他不会理那种新潮的发型,只会理那种和尚头(光头),或者是小平头。但是刮胡子修面却是一绝。
有好事者曾经在一旁给他数过。他给别人修面刮胡子,只要27刀,手法是相当的熟稔。最主要的是,他收费低,理个发,再修个面,才三块钱。所以,顾客多以年纪大的为主。
此刻,杨师傅正在忙着,老侯就在一旁的椅子上坐等。却在此时,理发店又来了一位顾客,他认识呢,原来是镇上派出所的汤副所长。
汤副所长,年龄已过半百,也是杨师傅的老顾客,一进门就看到了等在一旁的侯友贵。
“哎哟,这不是老侯嘛!”
“汤所长好啊!”
两人打过招呼,聊了没几句,汤所长就问了:
“哎,老侯啊,你家儿子如今学好了吧?现在干什么行当啊?”
不怪老汤这么问。因为之前瘦猴在城里犯事,被抓被拘留或者被捕,那个通知书,都是作为副所长的他送达到老侯门上的。
“他家儿子现在出息了,在城里给人家做修锁开锁服务,一年能挣好几万块呢。”
老侯还没答腔,一边在给顾客修面的老杨接过了话头。之前,为了托人给儿子介绍对象,老侯没少在别人面前吹牛。
“汤所长啊,你一年工资加起来,七七八八,四五万有啊?我告诉你,抵不上人家一个修锁开锁的。”
老杨的语气中,三分是羡慕,三分是怀疑。
“是吗?那太好了,这小子,能走上正道儿,也还算不错,老侯总算有盼头了。”
汤副所长腿一软,一屁股坐在旁边的一张闲凳子上。
老侯赶紧把前几天进城买的玉溪香烟掏出来,先发给汤所长一支,又发给老杨一支。老杨正忙,就先接过来,随手夹在耳朵上。
老汤接过烟,掏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上,猛吸一口,再吐出一个长长的烟柱。看这架势,也是个老烟枪。
“看来传言不是虚的,老侯抽烟的标准,都提升几个档次了。以前四块一包的红梅都舍不得拿。乖乖,现在直接抽玉溪了!
不过,在城里替人家开锁,这个行当可不大容易做呢,首先要得到公安局的审批呢。按道理,你儿子曾经做过偷盗的事,不可能让他再干这一行的。除非他背后有人,找到关系了,也不一定。”
一语惊醒梦中人。侯友贵顿时大惊失色。
离开了周老板,儿子还真的干不了这一行!
好险啊!幸亏没有这么快作决定,要不然哭都没地儿哭去。失去了开锁这个职业,儿子还能干啥?失去了开锁这个职业,没了收入,谈个屁的买房娶媳妇啊?
侯友贵当场汗都出来了。
此时老杨服务好了手上的顾客,把理发椅收拾了收拾。然后把耳朵上的香烟拿下来,把火点上,抽口烟,歇口气。
“老侯再有钱,也不是个舍得抽玉溪的主,怕不是谈媳妇了吧?”
毕竟是老熟人,一语中的。见老侯没有否认,那边汤所长就问了:
“谈的哪块的啊?”
“隔壁村东头的老黄家的姑娘!跟我家儿子相差3岁,正好相配!”
老侯实话实说。
“他家呀?!哦!”
汤所长就只接了这么一句,然后就没有了下文,显然是话中有话。
不过,老侯却注意到,汤所长的嘴角上分明挂出了一丝诡异的笑意,半边嘴角上翘,说不清,道不明,讳莫如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