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站纵横交错的铁轨,像是从远方延展过来的直线,铁轨两边的桦树树叶已经枯萎,纷纷随着北来的狂风飘落,停靠在火车站的火车烟筒中冒着白烟,呛人的煤烟味弥漫在空气里。偶尔会听到呼哧呼哧锅炉的闷响,这声音像是劳累老牛的沉重喘息声,背着包裹,拎着行李的旅客们像是拥挤在狭窄街道上的蝼蚁,从远到近看不到尽头,蒙仙兵挽着章小慧,李乾的手穿行在人群之中。人群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他们一字队列,像是一条蠕动的蛇,会随着人群方向的变化,而变得扭曲,这时蒙仙兵总是会回头照看章小慧,李乾。最后他们随着人群拥挤到火车门前,他们检票后随着人群进入到火车里,火车里人挤着人,包裹顶着人的脊梁,吵闹声,交谈声交汇在一起,像是菜市场一样喧哗。
蒙仙兵,李乾,章小慧在距离抽烟室不远的地方坐下来。虽然车厢里纷乱,但是那淡淡的烟草味却从抽烟室飘过来。车窗外一棵桦树像是在送别亲人,它在狂风中剧烈地摇晃着头颅,从它身上掉落的树叶,就像是它离别时的眼泪,而树干上那一圈圈芥子,就是它忧伤的眼睛。
“亲爱的旅客,这是k235次列车,请亲爱的旅客坐好座位,列车即将启动。”播音喇叭里传来女人清脆的声音。火车酷哧酷哧响了,淡淡的白烟从车窗前飘过,像是离乡时那一缕淡淡的乡愁。
车厢里顿时安静下来,旅客们把行李,包裹放在货架上,然后坐好了位置。
呜呜……火车的鸣笛声响了起来,酷嗤酷驰火车启动了,车窗外桦树在挥手告别,狂风裹挟着枯黄的树叶,伴随着袅袅飘来的白烟,在为旅客跳送别舞。紧接着播音喇叭里播放出美妙的音乐。
很快火车行驶出火车站。这才显露出天空本来的面貌。昏黄的天空中那淡淡的,有些发黄的云朵,像是汗水晕染过的白背心,肆意地飘荡在天空里,羞答答的太阳总躲在云朵之后,不肯出来,所以天地之间昏黄,晦暗,仿佛风雨来临之前,那令人压抑,窒息的平静。近处高楼间突然传来凄厉的鸣叫,麻雀群从楼房间飞了出来,向着发黄的云朵飞,向着羞答答的太阳飞去,从云朵之中俯冲下一只老鹰,它张开翅膀,凄厉地鸣叫着冲入麻雀群,麻雀群如疾风骤雨般散开,老鹰抓住一只挣扎的黑色麻雀飞向远方。
呜呜……火车凄厉地鸣笛声在静谧的天地间回响,车窗外规划有致的村落呈现在眼帘,瓦房烟筒冒着炊烟,家养的老猫窜到屋顶慵懒地晒太阳。远处金色的稻田像是狂风吹拂的海面上下沉浮着。
车厢里热闹起来,蒙仙兵前面的一位打扮朴素,年纪在六十左右的老农民从兜里掏出一打一毛钱,一块钱,十元钱的钞票数了起来,他粗糙布满老茧的手用力捏着钞票,他看着翻动钞票的眼睛里透露着喜悦的神情,每一数一张钞票,他都会咧开嘴无声地笑,当数了十张钞票时他已经合不拢嘴了。他旁边一位穿着朴素,年纪在二十左右的青年农民看着老农民,咧嘴笑,“大叔,”他说,“这是干啥呢?钞票都要让你数烂了!”大叔说:“你懂啥么?这可是政府给我要回来的血汗钱!”他抿住嘴角一脸严肃。对面座位上,一位年纪五十出头,满脸皱纹的老农民说:“老王,你的钱政府给你要回来了,我的钱也应该能要回来了吧!”老王点点头笑道:“能要回来,这次拖欠咱们农民工欠款的事儿,是政府主持的,开发商当时就怂了,咱们去年的活一分钱不差,都能要回来呢!”他看着钞票,满心欢喜,又把钞票点数了一遍,然后继续说:“老刘,这次去京海,你找开发商,如果开发商再拖欠你的工钱,你就找政府,政府一保为你做主,要回拖欠的工资呢!”老刘说:“这可好着嘞!”他咧嘴嘿嘿傻乐。“叔儿,”先前说话的年轻人说。“这次我跟着你干活,开发商保证不拖欠咱们的工资?”老王说:“不拖欠不拖欠,”他从兜里掏出一大把钞票,“你看这就是我去年的工资,一分钱不少都在这儿呢!”他手握着足足有一万块钱(1991年一万块并不是一个小数),他炫耀似在年轻农民眼前晃悠,钞票抖落得哗啦啦响,钞票散发出来的汗臭味顿时弥漫开来。年轻农民看着钞票笑道:“叔儿,以后我就跟着你干!”老王拍着他肩膀,“猛子,”他说,“跟着我干,叔儿照顾你。”
车厢里其他的农民工都来了劲头,他们中有的握紧拳头,目光中透露出希望,把自己手指捏得咯吱咯吱响,有的热情地交谈,说南方的规定更严格,一切都是以农民工的利益为出发点,另有一些刚出来工作的年轻农民,他们纷纷表示要到工地上干活。因为他们认为现在党和政府的政策好,他们一定能挣到大钱,所以车厢里再次喧闹起来,有的人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发家致富,有的人想在工地上锻炼自己的体魄和能力。
章小慧注视着每一个交谈的农民工,看见他们喜气洋洋的样子,充满憧憬的眼神,她心里头顿觉得失落,自从蒙仙兵追随南下支队到南方盗抢,他们家的日子越来越难过,隔三差五揭不开锅,她早早地把女儿嫁给了临村的傻子,如今她女儿的生活也不太好过,要不是去年为了给婆婆治病,她绝对不会委身于村长的儿子,村长儿子不务正业,游手好闲,趁着她家没有人的功夫,他总会拎一瓶白酒,几块钱的猪肉到她家里寻乐子。章小慧暗暗叹息一声,然后怨恨地看着蒙仙兵。
蒙仙兵穿了一件破旧的棉大衣,临行前章小慧嘱咐他穿好点,但是蒙仙兵却告诉她,他在外面做的都是见不得人的事儿,穿好了扎眼,引人注意,就这样,蒙仙兵穿得比农民工还破,蒙仙兵闭着眼睛,但是却没睡觉,而是眨巴眼皮,依照章小慧对蒙仙兵的了解,她知道这个老东西又在使坏了。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章小慧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是毁在他手里了,可是木已成舟,她已经不能再反悔了,况且女人的名声很重要,她已经给了两个男人,怎么也不能再给第三个男人,她愁苦地闭上眼睛。
李乾的视线从车窗外收回来,他看了一眼章小慧,又看了一眼蒙仙兵,看见他们都在假寐,他干脆走出座位,来到抽烟室。
由于k235次列车是慢车,一般情况下都是家境不太好的人乘坐,所以这里环境比较差,尤其抽烟室的环境更为恶劣,四周脏污的脚印布满墙壁上,乱扔的烟头燃烧着呛人的烟草味,有两个年轻学生已经在吸烟室了,他们面对着窗户交谈着。
“我考了569分,这次被京海政法大学录取了,毕业后我一定能获得一个好前程。”
“恭喜你了钱有志,”另一个学生叹息一声,“我考得不理想,想去京海复读一年。”
先前说话的学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要努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说,“我相信我们的国家会越来越好。对待我们学子会越来越公平,樊建工同学,我祝你前途似锦。”
李乾走到他们对面的窗户前站立,掏出一颗香烟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