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等了许久也没有下车。外面的雨一直下,豆大的雨点拍打在车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雨幕冲刷着车窗,前挡风玻璃的雨刷有规律地扫除,有一瞬间前面的视线清晰了。前面田野里面包车的残骸零散分布,已经看不到完整的尸体。车窗两边的树木在风雨中痛苦地呻吟,像是要从这凄冷的世界里解脱出来,然而却只能无助地站在原地,摇晃着腰身。四周没有人影,这是他最想看到的,然而他却没有下车。直到月亮再次躲藏到乌云之后,天地间再次陷入黑暗,他才打开车门,拎着麻袋走下了车。
冰冷的雨水拍打在他的身上,他瞬间里感觉到浑身凉透了,那冰冷冷的感觉从他肌肤上一点点蔓延开,直到冷到他的心窝,他走到一棵树木旁边,折断了一截树枝,然后走到现场。
面包车残骸到处散落,尸体的碎块分布在面包车残骸之间。雨水冲刷干净尸块上的鲜血,尸块上露出惨白的颜色,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他走到每一个尸块前,捡起尸块,装到麻袋里,然后再消除现场的脚印,他才回到桑塔纳轿车里。
他没有立刻启动桑塔纳轿车,而是坐在驾驶室点燃一根香烟。车厢的灯幽幽亮着,像是黑暗世界的鬼火,呛人的烟雾随着他吸烟的动作弥漫开来,他的身影在烟雾中若隐若现,仿佛正在变小,仿佛正在消失,一点点的消失,一点点的变小,最后又是那骤然亮起的烟头火光,把他变回了原型。
他想:“警方明天一定会出警的,这残存的现场,一定会令警方摸不清头脑的。”外面豆大的雨冲刷着现场,一切痕迹正在随着湍急的溪水消失干净。他桀桀地怪笑,他那笑声久久在车厢中回荡,他那狰狞的面容仿佛占据了整个车厢,快速飘出挡风玻璃,像是一个恐怖的人脸浮现在雨中。
片刻,他驾驶桑塔纳轿车离开了这里。
漆黑的道路上,桑塔纳轿车前照灯像是鬼魅的火影,在黑暗笼罩中颠簸地驶离市区,然后在漆黑的乡间道路上又行驶了一会儿,桑塔纳轿车前照灯灯光出现在了惠城老爷岭崎岖山路上,车灯时而隐没在树林中,时而又在光秃秃的山梁上闪现,最后停止在半山腰上。
他扛着麻袋从车上下来,走到老爷岭乱坟岗。
听——荒坟在雨中倾诉苦楚。
看——乱坟岗中只有手电筒的光芒闪亮,黑暗笼罩着这里。
嗅闻——尸体的腥臭味弥漫在空气里。
他拿着铁锹,奋力地挖掘,在他面前很快出现一个大坑,坑边上鼓鼓囊囊的麻袋里,有血水渗出,片刻,他把麻袋扔到坑里,然后掩埋上黄土。
他回到桑塔纳轿车里,开着车回到春城。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他淡定地坐在办公室里。
早会刚过,林爱国叫走了李伟,成大友和杨智正在接访,所以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梁小东。
“铃铃……”电话铃声响起。
他伸出手,当他的手即将触碰到电话时,他的手又缩回去了,电话铃声持续地响着,他撇着嘴角轻蔑地笑,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他已经预料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片刻,他拿起电话,电话另一头传来女同志的声音。
“110指挥中心接到报警电话,春城北郊稻田里疑似发生了命案。现在请刑警支队的同志出警。”
他知道现在跟他说话的女人,是110指挥中心的小满,小满今年刚参加工作,虽然工龄短,但是她工作很认真负责。
“我知道了,我会向林支队长汇报的。”他说,挂掉电话,走出办公室,来到林支队长办公室门前。他刚伸手敲门,手突然停住了,办公室里传来李伟的声音。
“支队长田有德,田有亮的案子可以结案了。”
林支队长的声音,“他们的案子还有很多疑点,如果现在结案,对受害者并不公道,法律上也不严谨。”
“可是孙良,孙贤黑帮团伙已经覆灭了,现在我们掌握的证据都指向孙氏兄弟的黑帮团伙。”
“目前我们只掌握孙良,以及他的小弟射杀了田有德,而无法证明孙贤与本案有关,目前孙贤失踪了,这是很大的疑点,另外,田有亮失踪一案也太过蹊跷,这其中一定有变术。”
“可是我们并没有线索。”
“这是难点,但是只要我们持之以恒,我想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
“支队长是要继续侦查下去吗?田氏兄弟母亲的无理取闹,会给我们造成极大困扰的。”
“无论田氏兄弟以前做过什么,都与他们的母亲无干,他们的母亲是老百姓,只要是老百姓的事儿,我们就有义务坚持。”
“好吧!我会继续布置点子,留意田氏兄弟,孙贤案子的进展。”
“好,你忙去吧!”
“嗯。”屋里传来哒哒的脚步声。梁小东蹑手蹑脚地离开门口,在楼梯口墙边上站着。不一会儿,李伟走了出来。梁小东紧贴在墙壁上,仰望着棚顶,手指抚摸着自己下巴露出的胡茬。待到走廊哒哒的脚步声消失,他才回到自己办公室门前。他注意走廊,走廊里没有人,然后他贴着门,偷听动静。
李伟的声音虽然低沉,但是还是能听得出他正在打电话。
“慕白有消息吗?”
在门外听不到电话另一头的声音,但是就听慕白这个人名,就足以让梁小东吃惊的了,慕白是于爱平的人,他见过一面,然而李伟却提及到了慕白。这个人是警方的卧底吗?他是警察?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几乎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可是就是听不到电话另一头的声音。
沉默了一会儿,李伟的声音传出来。“慕白,尽快查找线索,如果有线索一定通知我。”然后办公室响起哒哒的脚步声。
梁小东抓住门把手,他想进去,直接探听,但是一想到会引起李伟怀疑,他的手又放下了。他仔细想了一遍慕白和自己的交集,慕白是在于爱平答应和他联手时认识的,之前他杀害孙贤,田有亮的事儿,他应该不知道,王子文和于爱平之间的交易,慕白也应该知之甚少,不然于爱平早就进监狱了。根据判断,慕白并没有受到于爱平重用,只是一个小角色。他也并不知道自己的警察身份。
想到这里,他蹑手蹑脚地走了,等他再次回到林爱国办公室时,他故意在门口逗留,见门内没有声音,他敲响了房门。
咚咚的敲门声,门内传来林爱国的声音。“进来!”他推开门进入办公室。
林爱国低垂着头,手里拿着笔,在桌面上的材料上勾画着,有一瞬间他会皱紧眉头,凝视材料,全然不顾及梁小东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他仰起头,眯着眼睛,思索一会儿,然后一边继续勾画着材料,一边说:“有什么事儿?”
梁小东拇指揉搓着食指,僵硬地挤出笑容,说:“110指挥中心打来电话,说春城北郊稻田里疑似出现了命案现场。”
林爱国抬起头,注视梁小东的目光显得凝重,“北郊疑似发生命案了?”
“110指挥中心小满是这么说。”
林爱国站起来,带着梁小东走出办公室,然后叫上成大友,杨智,李伟,他们分别乘坐两辆警车赶往春城北郊命案现场。等他们到那里时,现场已经拦上警戒线,省公安厅的令厅长,吴满春,小张,小李,元胜,以及省厅勘验的同志都在。
戴着白帽子,白手套,鞋上套着塑料,戴着口罩的民警蹲在地面上,一边拿着相机拍照,一边拿着刷子扫除残骸上的零件。
令厅长,吴满春在警戒线边上面对面站着。元胜带着小李,小张在道路上查看四周的痕迹。
林爱国,梁小东,成大友,杨智,李伟从警车上下来,走到令厅长身前。
林爱国说:“令厅长,省厅怎么过来了?”
令厅长背负双手,沿着警戒线边上走,“吴满春同志发现他监控的两个马夫昨夜失踪了,据调查,昨夜两个马夫开车出去了,然后就再也没回到快捷酒店。所以今早接到举报,我们就赶过来了。”
其余同志跟随着他。 他站住,愁苦地看向四周泥泞的稻田,稻田里除了被雨水冲刷干净的面包车残骸外,其余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他叹息一声,然后又背负双手沿着警戒线走。
“事情有些棘手,目前活不见人,死不了尸,”他继续说,“由于昨夜的大雨痕迹冲刷的干净,也无法确定这里是否是凶案现场。我估计派出去走访的同志收获也不会大,因为从目前的痕迹判断,焚毁汽车应该是昨夜二三点钟的事儿,这个时间段人们早就进入梦乡了。”
他面对现场站住,“发现什么新线索了吗?”他问现场勘验的民警们。
勘验民警稀稀落落地回答,“还没有。”
他继续沿着警戒线边上走,“现在只能通过整个案件脉络梳理嫌疑人了。”他说,又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