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小东,梁三娃,刘玉兰目视着姐仨身影消失在送亲的人群中,他们的视线才回到车厢里。
旅客们有的抹眼泪,有的畅快的交谈,有的看报纸。梁三娃和刘玉兰谈起亲戚的琐事,不一会儿,他们互相依靠着肩头睡了。梁小东从乘务员那里买了一张报纸看起来。车窗外,田间的老农在翻土,一片田野转瞬即逝,然后又是一排排平房……天空从明亮到昏暗,车厢播音喇叭响了起来,“亲爱的旅客,春城已经到了,请亲爱的旅客准备下车,祝每一位旅客旅途愉快。”旅客纷纷拿着行李站起来。
火车咣哧咣哧地停下,梁三娃,刘玉兰,梁小东拿着行李跟随着旅客们下车,走出车站。
那一轮即将沉入西方地平线的太阳已经接近地面,现在好似晕黄黄的圆盘压到火车站西头的一座大厦上,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叫着,从火车站钟楼飞起来,向着空旷寂寥、昏黄的天空飞去。火车站前,人流如织,形形色色的旅客脚步匆忙,不远处,分散在各处接亲的人或双手举着牌子,或者拿着喇叭呼喊,或在汽车上,自行车上安上一个醒目的牌子。
在东头一座大厦的国营饭店门前停着一辆吉普车,梁大东坐在驾驶座位上,他的身边坐着一位年轻的女性,她穿了一身中山装,由于她身材矮小臃肿的缘故,这一件黑衣套在她身上,像是鼓起气球的皮囊,显得突兀,不和谐。她梳着短发,似乎为了彰显她是女人,她的额头和鬓角的头发都烫了卷,她的一双眼睛黑溜溜的,像是挤进白色面团的黑煤球,她扫视人群时,她的眼睛总是眯着左右扫视,这时她长长的眼睫毛像是毛刷子一样黑黝黝的发亮。
梁三娃看见了梁大东,带着刘玉兰和梁小东向着吉普车走来。
梁大东出来,站在车边上,把车顶上大写着梁三娃儿子接亲几个字的牌子举起来。
梁三娃,刘玉兰,梁小东走到吉普车前,梁大东热情地将他们的行李捆扎在吉普车上。然后安排梁三娃,梁小东,刘玉兰上了车。
梁大东坐到驾驶室里,他启动汽车,汽车引擎突突响了起来,马路上的自行车纷纷避让,汽车挂到一档,缓缓向前行驶。
梁大东看了一眼后视镜,梁小东,梁三娃,刘玉兰并排坐着,他带来的女人坐在副驾驶座位上。
梁三娃,刘玉兰认识这个女人,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梁大东的妻子,由于他们结婚时,梁小东还在部队服役,所以梁小东并不认识这个女人。
梁大东目视前方,“小东,”他说,“这是你的嫂子,吴秀丽。”
梁小东看着后视镜,点了点头。吴秀丽看到梁小东显得拘谨,说道:“都是自家兄弟不用客套。”她从包里掏出一包香烟,分发给梁小东,梁大东,梁三娃,然后自己拿了一根抽起来。
她一只胳膊搭在敞开的车窗上,香烟烟雾在车里弥漫开来时,她眯起的眼睛中呛出泪花。“以后有什么事,找你哥,找我都行,”她继续说,却没看梁小东,扫视着马路上骑自行车的人群,皱起了眉头,然后抬起手腕,看了一眼她手腕上戴着的女款上海牌手表。光线晃耀中,这块手表表面上镶嵌着的钻石熠熠生辉。表针嘀嗒嘀嗒清脆地响,此时时针和分针指在6点钟方向。“我和你哥都会尽力办的。”她继续说,看向车窗外。
梁小东乖巧地说:“我知道了嫂子。”
吴秀丽微笑着点了点头。“等会到了春城白求恩医院正门对面的那处房子,”她说,“你就知道了,我父亲和我对你们梁家有多么真诚。”
梁三娃说:“我知道你父亲,他人不错,我在你和大东婚礼当天,就和你父亲一桌,那天我们都喝多了。”
梁三娃的话似乎引起吴秀丽的回忆,她微笑点头不语。
梁三娃无趣地看向车窗外。
这时马路上的自行车少了,吉普车的速度快了,车窗外,一重重晕黄光线晕染的高楼大厦抛诸在车后,一排排平房像是模糊光影一样从车窗外闪过。
梁大东扭头看了一眼吴秀丽,咧嘴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然后看着前方,“我会终生铭记老婆的恩情的。”他说。
吴秀丽看向梁大东,“你不能光嘴上说说,”她说,“必须付出行动才行。”
梁大东为难地看着后视镜,他看到梁三娃扭头看着外面,他难看的脸色稍好了些,但是他没说什么,只是将手按在吴秀丽的手背上,他的手指在吴秀丽胖乎乎的手背上写下我爸在。
吴秀丽的脸色阴沉,一句话也不再说了。
此后车里陷入沉默,吉普车很快行驶到了白求恩医院门口对面停下。
三个装修工人在平房前忙碌着,一个工人正站在梯子上摘除写着国营饭店的牌子,另一个工人正在粉刷油漆脱落的大门,还有一个工人打扫地面上的杂物。梁大东带着四人下车。三个工人跟梁大东打招呼,梁大东摆了摆手,然后带着四人进入屋里。
屋里举架很高,空间很大,二十张落满灰尘的桌子摆放在屋里,四个工人有的修理着窗户,有的清理墙壁上脱落的腻子,有的打扫卫生……工人们见梁大东进来后点头示意,梁大东摆了摆手,四处查看,“这个地方,”他说,“原来是国营饭店,生意还不错,但是在文化大革命时期,春城革委会的人诬陷这里的经理走资本主义路线,经常派遣红卫兵批斗,这个经理不堪受辱,在大厅里上吊自杀了。所以到现在这里都空置着。”
刘玉兰看着四周的眼神渐渐流露出惊恐,梁三娃停下脚步,拉住刘玉兰的手转身向外走了一步,然后又停下脚步,跟随着梁大东向里面走去,这时他的一双腿开始轻微地哆嗦。梁小东没发现梁三娃和刘玉兰的表现,新奇地打量着四周。
梁大东继续说:“爹,娘,放心吧!我去过庙里求过签,签上说:人去屋空,魂转来生,这里早就太平了。”
到了这时,刘玉兰和梁三娃神态才不异样。
梁大东带着四人走出大厅,来到后院。
这里很久没有人来过,前面三处平房房顶上长满了杂草,屋檐边上的瓦片有不少脱落的,露出的木头已经腐烂,房前百十平方的院落里长满了一人高的杂草,此时正值初春,昨冬的枯草未经清理,新长出的青草嫩芽遮蔽不见,所以这里仿佛末世一般荒凉。只有一条有脏污脚印,红砖铺成的小路可供人行走。
梁大东带四人走进左面的屋里,屋里宽敞,干净,显然打扫过了,床柜,炕都是崭新的,四周墙壁上糊的报纸也是新的。
梁大东站在屋里,“爹,娘,”他说,“你们住在这屋。”
梁三娃和刘玉兰喜悦地打量着这个屋子。这间屋虽然老旧,但是比起惠城他们的老屋新了许多。梁三娃说:“不错,我和你娘住在这里行——”
然后梁大东带着四人又去其他房间。第一间房间是在两所房间的中间,是厨房,这里空间宽敞,橱柜,灶台,灶坑一应俱全。然后第三间房间是一间打扫一新,布置简单的稍小卧室,这里一张大炕几乎占满了整个屋子,炕上有一面炕柜。
梁大东安排父母和弟弟看完了新家,带他们去了临近的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