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生下来就是坏人,都是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才变成了坏人,当然有些坏人不可救药……
1986年
黑城开往惠城的绿皮火车上。
车窗外,鹅毛似的大雪满天飞舞,一眼望不到边的白雪覆盖的耕地像是烟影一样划过车窗,梁小东白皙的面容,清秀的五官映显在车窗玻璃上,此时他穿了一件绿色的确良棉军装,头发梳成三七分,一脸凝重地看着窗外。
今年对于他来说,并不太顺利,原本他可以从班长提升到排长的,可就是由于吴满春的竞争,他不但没有实现目标,反而受到入伍年限限制,不得不从部队退伍。
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响了起来,梁小东闻声看去。右前方第二排靠过道的座位上,一个头上压着皮帽子,身上穿着绿色棉大衣的中年男人正面对桌子呼噜呼噜打瞌睡,桌上鸟笼里长白山特有白眼鸟像是疯了一般,叽叽喳喳叫着向笼子上撞,要从笼子里出去。
梁小东皱紧眉头。他竞争排长无非是为了有一个光明的前途,然而他的计划不但落空,反而落得退伍,他何尝又不像是这被囚禁在笼中的白眼呢!
呼哧呼哧……火车慢慢停了下来。车厢播音喇叭响起嗓音甜美女人的声音。
“亲爱的旅客,我们即将到达终点站惠城,请所有旅客准备行李,准备下车。”
车厢里形形色色的旅客站起来,伸手够货架上的包裹和箱子,不一会儿车厢过道上就站满了人,梁小东拿起行李箱,随着人流走出火车站。
鹅毛似的大雪满天飞舞,天地白蒙蒙的。大道两边银装素裹的低矮平房已融入冰雪的世界,房顶上覆盖着白皑皑的雪,只有墙壁上没有雪,然而挂在房檐上的苞米,大蒜早就冻成了冰溜子,各家窗户上也布满了雪花和冰霜。一群饥渴难耐的麻雀从东边飞来,落在近处平房白雪覆盖的房顶上,像是在等待着人群离去一样时不时地看向人群。
梁小东只瞄了一眼麻雀,然后就径直向前走,待走了十多分钟,远处胡同里有两个人影。
在满天飞舞的雪花中,那两个人显得模糊,一个穿着破棉袄,歪戴着棉帽子,身材中等臃肿的小青年扯拽着一个胳膊挎着篮子,穿着花袄,头梳马尾辫的年轻女人,这女人奋力往大路上走,这小青年奋力拽着女人的胳膊往胡同里拉,两个人撕扯中,从胡同里又窜出来三个小青年来。那女人抵不过四个年轻男人的拉扯,被拽进了胡同。
“来人呐!救命啊!”这女人嘶哑的呼喊声从不远处传来。
梁小东飞也似的跑到胡同里,连人相貌也没看清,使出部队学过的黑龙十八手,一拳,转身一脚,再挥两拳,撩下阴,身影在空中腾挪了几次。待再出拳时,噗通一声,梁小东停手了。
穿着一身破棉袄,身材臃肿,歪戴着棉帽子,瞪着一双大眼,看上去虎头虎脑的年轻男人跪倒在梁小东面前。“为人民服务,”他说,双手合十,像是虔诚的教徒。“别打了,我们服了。”
“你这没胆气的二货,”说话这人从雪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身上棉袄上沾染的白雪,刀削小脸一半白雪,一半通红,眯着小眼睛,撇着嘴,指着跪下的青年人,“我说不做,你偏偏说要做,结果被打了几下,你立马就怂了。”
这个被称做二货的青年人,盯着他说:“二魔怔做啥做,我可没说过这话,你可别在这里瞎咧咧。”双手插入袖口里。
“你你……你还敢在这里撒谎。”唤做二魔怔的年轻人走近了几步,看见梁小东环抱着双臂站着,面色阴沉,立马又退后了几步,然后颤抖着手指,指着二货的后脑勺子,“他妈的,就是你胡咧咧的,还狡辩?”他继续说,拍了二货后脑勺子一下,然后满脸笑嘻嘻地冲着梁小东点头哈腰,“为人民服务,”他说,“您别见怪,我认识这二货,他脑子不灵光。”
二货猛地站起,背对着梁小东,看着二魔怔,挤鼓眼睛,“谁脑子不灵光,”他说,“我看是你脑子不灵光。”
旁边的两个人,一个个头挺大,身体壮实,面相丑陋,穿着像是从女人身扒下来的紧身花棉袄,一个佝偻着腰,贼眉鼠眼的面相,像是老电影中塑造的地主老财的丑陋形象。他们见了二货这样做作,急忙走到两人近前。
穿花棉袄的青年人说:“都是自家兄弟,有话好好说嘛!”他一只眼睛虽然肿胀,却偷瞄梁小东。
像贼一样面相的年轻人说:“大癞子说的没错,咱们自家兄弟,还有啥话唠不开的呢!”
二魔怔指着他,“瞅瞅你这样,一看就知道你一肚子坏水,你人长的丑,名还叫坏水,在这里咧咧啥,谁听你的?”
坏水说:“你咋说话呢?”
“咋?我说你了,怎么啦!”二魔怔说,双手掐腰,挺起胸膛。
坏水指着二魔怔,“你这么说话就不对。”他说,“你这是侮辱我。”
二魔怔伸出手,在坏水和自己脑袋顶上比划了一下,二魔怔比坏水高出一头,另外,二魔怔也比坏水长的壮实,两人比较还真有极大差距。
“我就侮辱你了,我侮辱你了怎么着吧!”二魔怔似乎从比较中得到了自信心,这一次说话,他的嗓门极高,把胡同两边房檐上挂着的细冰溜子都震下来了。
噗嗤一声,年轻女人笑了。梁小东看向这个女人,才发现他救下的不是别人,正是同他一个屯子,家里条件挺困难的李秀娟。
“秀娟?”梁小东诧异地问。
李秀娟面色羞红,眼望着梁小东的眼睛流露出爱慕之情,“小东哥。”她说,甜美的声音像是银铃一样响了起来。
“他们怎么?”梁小东说,“拉扯你?”
“他妈的,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跑,还在这里装傻当罗圈屁干啥?”这一声吼,显然是那个叫二货吼出来的,只有他的声音像是聒噪的老牛声。
待梁小东看时,这四个小子像是一群受到惊吓的鸭子,一扭一扭地向胡同另一头跑去了。梁小东追上他们,起身踹倒一人,又在原地鹞子翻身挥了几拳,四个小子顿时倒地不起,诶呦诶呦地叫苦连连。
李秀娟迎着梁小东走来,她乌黑的辫子一甩甩的,像是摇摆的爆布,她清秀的面容,仿佛沐浴在漫天的鹅毛大雪之中,显得清新脱俗,她身后那一轮灰蒙蒙的太阳,照耀着四周白茫茫的平房,白茫茫的人,房檐上的冰溜子显得晶莹剔透,梁小东只看了李秀娟一眼,他的眼中立刻像是泛起春天湖水中的涟漪,变得春意盎然,变成灰色,此时就连四周的空气里都蕴含着春天的芬芳,新鲜的青草气味。
李秀娟站到梁小东对面,梁小东说:“秀娟,他们因为什么祸害你?”